苏和静才不去管她话里的机锋,只和善地笑道:“妹妹好生将养着,等养好了身子再为世子爷开枝散叶罢。”
管嬷嬷等人将苏和静的话听在耳朵里,一时都有些悻悻然,便是身份再高贵又如何?饶是大奶奶这样的人物,入府三年没有子嗣,对着个姨娘都要再三忍让。
方氏却觉得苏和静这番话刺耳至极,不提世子爷便罢了,提起世子爷她便来气,苏和静定是想法子阻拦了世子爷来内院瞧自己,连自己身边的心腹也被她扣住了。
往常还以为她是真的贤惠大度,如今瞧来却只是面白心黑罢了。
方氏便抽抽搭搭地落下泪来,哀切婉转的声调险些把屋外廊下候着的丫鬟们吓得一激灵。
“爷,你再不回来,妾身便要被人治死了。”
方氏惯常会撒娇流泪扮可怜,没理的事儿都能被她搅和成三分有理的样子,又何况是如今失了个孩子?
裴景诚偏偏吃她这一套,一遇上方氏楚楚可怜的模样,便会肃着脸与苏和静说道:“她出身低,不懂事,凡事你多担待些。”
苏和静起初嫁来端阳侯府时,也曾想过要与裴景诚举案齐眉。
可方氏的出现却给她闷头一击,碎了她琴瑟和鸣的美梦。
起初时她还会觉得委屈,明明吃了暗亏的是自己,可裴景诚却总为着方氏说话。
后来她渐渐地想明白了,一个人的心若是偏了,便是你再好再贤惠,也不过别人的几滴眼泪。
只要她侍奉婆母,善待妾室与庶子,那么谁也动不了她的正妻之位。
拢回思绪后,苏和静只立在床榻旁静静注视着方氏,等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逐渐沙哑时,这才说道:“两个时辰前,我便派人去请世子爷了。”
方氏一愣,惨白的脸蛋上依旧挂着些泪痕,她直视着苏和静黑沉的眸子,仿佛在分辨她话里的真伪。
苏和静自然也瞥见了方氏脸上不敢置信的神色,在那一瞬,她竟觉得方氏也是个可怜人。
这个往素张牙舞爪、骄矜造作的小妾,在落胎后苦苦挣扎的两个时辰里,始终没有等来自己的心爱之人。
她为着裴景诚挣命似地生下了一儿一女,可那对儿女在礼法上却只能唤自己为母亲。
可笑又可悲。
苏和静收起了看笑话的心思,只冷声说道:“咱们府上离校场不过一炷香的路程罢了,世子爷别是被哪儿的妹妹绊住脚了吧。”
这话却把方氏惊得连哭声都止住了大半,她面色愈发惊惶,煞白的模样很有几分渗人的模样。
她在这儿痛得撕心裂肺,心心念念的世子爷却与别的女人在一块耳鬓厮磨?
方氏不敢再深想,若再思量下去,她的心口便要疼得呼吸不上来了。
“大奶奶可别说笑了,爷若是知晓了我怀胎,如何会不回来看我?”方氏回转了过来,一扫方才的阴霾神色,不满地与苏和静说道。
苏和静才不想浪费口舌与她解释,她今日来这暖香阁也不过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罢了,她便与方氏说道:“即是世子爷不在,你便好生与我说说白日里吃了什么吧?怎得会突然小月?”
这番话也算是提醒了方氏,她可没忘了杀子仇人还站在自己跟前内,且她还使了手段不让世子爷回府瞧自己。
方氏愈想愈气愤,见屋子内没有自己伺候的丫鬟,便只得勉力呼唤道:“春杏、白燕。”
苏和静并未阻拦,只是静等着方氏下一步的动作。
被叫到名字的那两个丫鬟前后脚进了正屋,凑到床榻边后,两个丫鬟双眼俱是一红,主仆相见很是伤心。
“姨娘,都怪奴婢们不好……”
方氏听了心腹丫鬟的这话,心里愈发认定了是苏和静在捣鬼,定是她狠狠整治了自己的丫鬟一通。
方氏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挣扎着举起自己虚弱无力的手,流着泪泣道:“你们放心,等世子爷回来了,他会给咱们做主的。”
那两个丫鬟也跪在床榻边痛哭了起来,边哭着还不忘回身瞥了苏和静一眼,眼里竟是恐惧。
苏和静险些笑出声来,今日来这趟暖香阁饶出去那么多药材倒也算得上是回本了,这出戏可比话本上的书生小姐精彩多了。
她正要好整以暇地坐回临窗大炕上时,廊下传出了两声喜出望外的通传声。
“奴婢见过世子爷。”
……
“奴婢见过郑小公爷。”
里屋的苏和静浑身一凛,那一霎仿若全身生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她身边的冬吟和抱厦也是一脸惊骇,下意识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小公爷怎么会在这儿?
苏和静也不明白,这儿明明是个妾室的院子里,郑宣怎么会在这儿?
这实在是于理不合。
她便猛地一下从炕上立了起来,面色慌乱,再无往日里云淡风轻地模样:“冬吟,让人去将西厢房收拾出来,带着郑小公爷过去。”
冬吟慌忙去了,只是离去前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苏和静,只生怕大奶奶会当众失仪。
苏和静心内确是掀起了一阵阵惊涛骇浪,可她也只能收紧自己的搭在迎枕旁的双手,不敢露出一分异样来。
廊下的裴景诚被郑宣扶着走到了正屋前,他走路歪歪扭扭,凑近了闻后身上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酒味。
冬吟霎时便蹙起了眉,先对着裴景诚与郑宣行了个礼后,才说道:“劳烦郑小公爷将我们爷送回来,您可要去西厢房喝杯茶?”
让客人去小妾院子里的西厢房饮茶实在是失礼至极,更何况郑小公爷还与大奶奶有过一段情,冬吟说这话时心里着实不大好受。
郑宣目送着裴景诚进了正屋,望着他背影的眸子里有几分不易察觉地艳羡,方才路过正屋的纸窗时,他似乎瞧见了临窗大炕上坐着的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
只是如今他们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早已是天堑之别。
郑宣心内苦涩不已,余光也落在了纸窗上,思绪千回百转之后,他回绝了冬吟的话:“不必了,今日已是叨扰,我这便要回去了。”
她已成了端阳侯世子夫人,自己阖不该再出现在她跟前。
今日闯进端阳侯府的内院,又借着窗瞥见了她的倩影。
已是逾距了。
郑宣收起了自己的眸光,回身往二门外走去。
冬吟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心内也泛起了一阵阵哀叹。
一晃经年,郑小公爷依旧是这幅谦逊孤冷的模样,方才他望向纸窗那恋恋不舍的目光险些让自己这个奴婢的红了眼眶。
他与大奶奶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谁知造化弄人,如今却只能隔窗匆匆一眼,连句话都说不得。
这样也好,若是传出些流言蜚语来,大奶奶还要不要做人了?
待她再也瞧不见那身月白色的鹤纹锦袍时,冬吟这才收回了目光。
她刚回过神,却听得正屋里传出了方氏的哭声和裴景诚温柔的安抚声。
冬吟当下只觉得心口一窒,里头的腌臜事还没结束呢。
她赶忙回了正屋,只见裴景诚正坐在床榻边上,细心哄着啼哭不止的方氏。
而苏和静却坐在临窗大炕上神游太虚。
冬吟赶忙走到苏和静身旁,压低着声音说了一句:“走了。”
苏和静一愣,旋即从冬吟泛着担忧之意的眸子里瞧出了端倪。
是郑宣走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心内的这股痛感是为了什么,若要说痛,出嫁前的每个日日夜夜她早已痛彻心扉过了。
这些年过去了,她也不该再痛了才是。
可方才她隔着窗户听到“郑小公爷”这四个字时,心口涌起的那一阵欣喜与悸动却又不曾作假。
便是她掩饰的再好,脸上依旧浮现出了几分伤怮之色。
冬吟大气也不敢喘,只不住地拿眼去瞧不远处的裴景诚。
苏和静却觉得疲惫至极,她懒怠着再与这些人拿腔做戏。
她如今只想卸了钗环好好睡一觉。
苏和静便从炕上起身,语气冷硬地与裴景诚说道:“爷多看顾着方妹妹吧,我这便回澄风苑了。”再没了往日里的软和周全。
她突然冷了脸,裴景诚便也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自己这个正妻素来温柔贤惠,鲜少有这般冷硬的时候。
裴景诚这才后知后觉地缩回了自己被方氏攥在怀里的手。
在正妻面前这般与小妾卿卿我我的确是有些失态。
便是再贤惠大度的女人心里也会吃醋,自己这个正妻也不例外。
裴景诚心内忽而掠过了一阵欣喜,他还是头一次瞧见自己这个正妻为了自己如此失态。
只是方氏骤然失了孩子,他总要小心呵护她一回才是。
于是,裴景诚便有些歉疚地对苏和静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便回去吧,晚些我再来看你。”
苏和静哪里还听得进去他说的话,既得了准允,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暖香阁,步伐都没了往日里的从容大度,只剩下几分慌乱急切。
瞧在裴景诚眼里却是她因情心态,一时心里愈发自得。
待苏和静离去后,方氏便哭哭啼啼地说道:“爷莫非要去澄风苑过夜?妾这孩子死的不明不白,爷难道一点也不心疼?”
裴景诚自然也心疼自己的孩子,温声安慰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今夜我必是要睡在你这儿的。”
他酒意去了大半,虽则走路有些不稳,可脑子还算清明,便又追问道:“好端端地怎么会小产了?”
方氏虽则恃宠而骄,却也没有愚蠢到平白污蔑苏和静,她只是如此说道:“大奶奶本是好心,送了许多滋补的药材来,可梅儿天生体弱,于许多补药皆药性不合,吃了那些滋补的药材后便有些不舒服,没想到竟会这般不争气地小月了。”
床榻边上那个叫白杏的丫鬟便装作不忿地说道:“大奶奶身边那么多懂医理的婆子,为何要把这些药材送来我们姨娘院里?姨娘本就不懂这些,还只以为她是好心呢。”
待她说完这番话后,方氏才斥责她道:“在爷跟前浑说什么?大奶奶这些年待我和言哥儿、瑶姐儿都是一等一的好,又怎么会存心使了这些阴招来?说不准是身边的婆子存了坏心。”
裴景诚听后则只是叹了一声:“你们大奶奶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是她身边的婆子和丫鬟都和她不是一条心。”
他自觉亏欠了方氏,便又将自己名下的几处田产赠予了她,说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寻个公道。”
说罢,裴景诚又扭头呵斥白燕道:“掌嘴三十,罚半年月例,奴婢怎可私下议论大奶奶的是非?”
前一秒他还是一副温柔缱绻的模样,下一秒却又重重责罚了白燕,连方氏都怔愣了许久。
若换了从前,世子爷早已去澄风苑给那苏和静添堵了,为何今日都在为她说好话?
方氏不明白里头的缘由,她心里委屈至极,当下便要落下泪来,可是忖度着裴景诚黑沉的脸色,也不敢哭,只与白燕说道:“快出去领罚吧,你这般胆大,我如何再敢差使你?”
白燕被这等变故砸的懵在了原地,待回过神后,也不敢哭,便悻悻然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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