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执还有话要问,施长信见此头也不回的走了。
对江执的处境及其放心。
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再来几个他也能应付。更何况都有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他施长信在江执这个恩人之前,还有一个人要保护。
他自认还算个冷血无情又自私自利的人,这没什么不好。
而且不是他不能解决,只是他就跟中了魇似的,一旦触及杀人杀鬼这件事他就避之不及,难以下手。
愁。
“我还有问题单独想问你,可以吗?”
还有问题?货郎闻言抬头,这些人问东问西的真是奇怪,不像往常他偷窥到的那些一言不合就对他们这些鬼动手的人。
店家接收到江执防备的目光,沉思片刻,挪动脚步,远离,但不远。
店家一走,失去依靠的货郎又缩起脖子,回到遮遮掩掩的胆小模样。
比起刚刚那个怪里怪气的人类小孩,货郎其实更害怕和讨厌面前这个看上去芝兰玉树的人。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这种厌恶像是刻在灵魂里的,一遍遍铭记提醒着他。
江执看着他,不知怎的,问了偏离本意的问题:“你是旧城生人?”
他看了眼手里的钱袋,答道:“嗯,爹娘都是。”
实打实的旧城人、旧城鬼,却不恨他。江执猜测货郎不是澧城那时生的,也不是在祭天池死的,不然怎么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同他单独相处。
在江执多次失败的经验里,他已经默认脸上的面纱是个摆设,但聊胜于无,所以还是带上了。
“你说的城主,是谁,你见过他吗?”
货郎犹豫片刻,怕这人心有不轨,但城主多年来行踪不定,本事大,也不怕他们的诡计。
最终如实答道:“城主是个好人,城墙上远远见过。”
“城墙?他为什么能进去,他是哪个皇子皇孙?”
货郎哽住,低着头看了江执一眼:“当然不是,城主是个好人,他还不让我们叫他城主呢……”
“他很守规矩。”江执了然点评道,话题一转,“那他为什么能进宫城,以什么身份?”
货郎感受到江执在套话,暗叹人心险恶,怕是冲着城主来的。如城主所言,城外果真危险重重。他不想再和人多说话了,说多错多。
货郎搓着钱袋,低声道:“城主想进就进,你问完了吗,我赶时间……”
江执一愣,想起来货郎方才说自己赶着去有人烟的市集采买,带城外没有的东西回城。
“抱歉,你走吧。”
“等等。”江执想起什么,低头摸索包中散落的钱。
“不,不要了。”
货郎拒绝,一刻也不愿多待,先前那袋钱也够多了,这些问题他就当送的。
货郎想着,逃也似的,摸黑将树下的东西藏起放好,带上包裹和香囊。
江执看着他动作,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还要回去?”
那个地方,不是人鬼都避之不及的囚牢、地狱吗?死在那,困在那,能走却不走,恨的执念究竟有多强大。强大倒根深蒂固,千百年也要缠着他寻仇索命。不放他,也不放过自己。
月色被云层掩盖,江执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理所当然又稍有疑惑的声音。
“有家不回?”
出乎意料的答案,旁人死后不愿离去,多是还有放不下的执念。而这,是一只神志清明,没有执念,又奇怪的鬼。
江执张了张口,久久不语。
货郎已经捡起一根长木棍,并没有点灯,在黑暗中鬼魅前行。
另一侧店家听到动静,摸着黑走了过来,他看到江执一个人站着和渐行渐远比夜色更漆黑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你很担心他?”
尖锐的声音冷不丁地同江执指尖的符纸火光出现,一下照亮两人的面庞。
现在江执点起符来,得心应手。出门没带灯,不点,看不清路。
店家见到火光两眼放光,二话不说从地上捡起一截还算粗的枯枝。摆好姿势,贴近,点香烛般小心翼翼用另一只手围着火。
江执:“……”符火,风轻易吹不灭的。
店家边借火边道:“不担心。只是他有点呆,还有点胆小,怕他不明不白被人收了。”
“城里城外这么多失去理智的恶鬼,先收他们呗,放过这些还保有善意,知情明理,像人的鬼。”
不担心,却又说了这么多。他自相矛盾地解释着,看着眼前唯一的光源,神情专注,微微上扬,轻佻的嘴角也认真地抿紧。
怕鬼,孤身,不知晓驱鬼防身的术法,却相安无事在此处十来年。
江执一点点细数他身上的怪事,并不认为店家仅仅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如果仅凭交情就可以在这里屹立不倒,那遇到神智混沌的厉鬼,他也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感化他们,而活下来吗?
若怕鬼都是装的,他就是暗藏身份的城主或五鬼之一,才能安然驻地……也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行三,无姓只道名。令人生疑,怕是假名,其实是城中声名在外的旧城恶鬼之三,宜付?
只是,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或许有天,旧城封印告破,他们迟早该回到原本该去的地方。”
店家闻言看了一眼江执,若有所思,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点点头:“是件好事,没了封印,少些执念,该走的也就走了。自此天下太平,一片清明。”
不像。
“我们也该走了。”他轻举手中火棍,对上江执探究的目光,怔然一笑。
“我只是个生意人,江兄不用提防我,我又不会害人。”
敢情这位客人,还在怀疑,把他当鬼。
他护着货郎,无非两件事。一是念旧交情,二是要他帮忙送货。
其他的。可就没有了,他怕鬼,怎么可能和里头的鬼有勾结。
“没有怀疑,走吧。”江执收回目光。
此处离客栈有些距离,店家将火把直直往前伸,照亮两人跟前的路。
店家一面走一面劝阻,闲不住嘴的老毛病又犯了。循循善诱,劝江执放下过往,放下仇恨。不要傻傻地去旧城送死。
明亮的火光,在夜色中摇荡,此处有风,怕它把火给熄了,两人走的很慢。
店家:“江兄是哪儿的人?”
江执含糊道:“都城人。”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好心,他提起了自己的往事。
“诶巧了,以前我救过一个千里迢迢来赴死的傻子,也是打都城来的……”
两人说的都城自然不是一个地方,江执没有打断店家的话。他想劝就劝吧,正好顺着这根藤,摸清店家的身份。他才能安心把李长兴独自留在这间客栈。
店家:“那人还是都城里的大官呢,编书的。官场被排挤,他的家中寡母孤弟还为此丧命。他心灰意冷来到这送死,被我劝回去了。”
江执点点头,心不在焉:“救人性命,胜过万千,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所以做客栈这么多年,屹立不倒。”
店家冷不丁被江执夸了一下,他嘿嘿一笑,低声重复了那五个字。
“唉,那个人其实是个可怜人。只是说了几句话,写了几个字就被人批得没头没脸,没了家自己还逼上了死路。要我说啊,有的时候还是刀剑管用,要什么纸笔呢。”
如有不通,用利刃开路,把实据找出来,直接用刀剑说话,多痛快。
江执闻言,神情一滞。耳熟,熟得很。
编书的,都城来的,刀剑纸笔……
“你说的是……杜行谦?”
店家愕然回头:“对对对,就是他,你认得?”
江执缓缓道:“不算,只是见过几面。”
那个喜怒无常的人,原来还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难怪对重返庙堂有那样的执念。
店家笑笑:“有缘有缘。”
……难说。那样的相遇,有缘也是孽缘。
既然如此有缘,店家搭上江执的肩膀,再次语重心长的劝导:“你和他怎么认识的,算朋友吗?既然这么有缘,我也不瞒你了。那城中当真不是人该去的地方,那里怨气滔天,迷雾重重,全是百鬼执念化成的不归境。小杜从里头走一遭,陷入幻境,失去意识差点变成鬼,尸体得被他们撕成好几瓣。”
他叨叨说了一堆,字字句句都是这些年在城外摸爬打滚的经验之谈,可谓热心。
江执不语,没敢说不仅不算朋友,还有些不对付。
咳。他拒绝了杜行谦的合作,不仅如此,他还靠杜行谦的交情,对旧城内部有了些许了解。
杜行谦知道了,估计得气个半死。
店家没注意到江执有些出神,还不忘替货郎说几句话:“幸好他遇到要出城的胆小鬼,附身把他带了出来。这些啊都是他俩亲口告诉我的,所以我劝你……”
江执打断:“谢谢,但我有自己的考量,去意已决。”
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动了动,店家欲言又止。但遇到石头了,还能说什么呢。
江执忽然想起杜行谦的愤恨,看他时的眼神,眸光一暗。对于杜行谦的遭遇,他隐隐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江执:“我在鹊城碰见杜行谦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司狱了。”
店家挑眉:“是嘛,那很不错啊。好好做下去,以后大有前途,说不定两三年就当上刑部尚书了哈哈。”
江执道:“可他说,他不喜欢。他想扳正旧城史,这与他的遭遇可有关系?”
店家一愣,言语间不是很赞同:“啊,不是让他在刑部好好做事嘛,这好端端地,又淌泥潭干什么。”
听店家这话,杜行谦去牢狱做差,还是他推荐的道路?
至于为了什么。
为了做天下第一的史官,杜行谦亲口说的。但江执却有所疑虑,不是全然相信他的话,天下第一,有很多方法,何必要揪着最难啃的一根木头,最难走的一条路呢。
杜行谦隔着栏杆,痛骂自己是个胆小无能之辈的那副样子,像极了为自己重要之人争辩。一遍遍,好像旧城有什么他要守护,正名的东西一样。
他曾经坚守的真相,害得他失去清誉,走上绝路,失去了家人……
江执斟酌着说:“或许是为了报仇?为了证明什么,好让一切重回正轨。”
“正轨……”店家突然停下脚步,放下搭着江执的手,垂眸沉思。
他喃喃道,“该报的仇也报了,拼命证实百年前那场祸害的罪魁祸首,谈何容易,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么,真是执着。”
江执看着他,重复道:“什么清白?”
店家一下从疑虑中回神,他审视眼前这个能和杜行谦那个特立独行,性子孤僻的人说上几句话的人。沉默,把他当成能劝阻杜行谦的存在。
因此,他沉思片刻,才缓缓托出。
所谓清白,自然是杜行谦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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