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问道门

施无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倚在松树前,拍手喝道:“好剑法!”

那人停下来,转身行至少年身前,神采奕奕,眼中闪着别样光芒,“替我起个名如何?”

施无畏不可置信道:“那么一把好剑你让我来起名?”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一点不客气道:“我可得好好想想。”

“我观你方才破秋风击青松,颇有天下谁人胜白衣之风采。不如就叫…”

少年笑容灿烂,眉毛一挑,“青风!如何?”

楮知白摩挲剑体,嘴角扬起微笑,“青风…倒是挺符合这剑的秉性。”

青风,他终于拥有一件完全属于他的东西,他再也不是没有武器的野修了。从今往后,他是天上宗弟子,青风剑主人。

“上来。”

楮知白把青风交给少年,侧头屈腿准备背他。

“来了!”

施无畏踉踉跄跄,几乎是扑在那人背上。

泥地上松针铺开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刚中带柔,颇有种飘忽的不真实感。

两人路过校场时,一身泥渍吓得正在练功的王逸少差点把他们当妖怪一箭射死。

叶道卿反应快,及时扔出枪将箭拦下,不然就他们二人这样毫无防备,高低得挂点彩回去。

时间一日日过去,不知不觉,已进入十一月份。

施无畏的腿好了,楮知白剑术亦是大有长进。

天气转寒,路上人人身披厚衣,裹得严严实实,像各味的年糕,小孩儿更甚,矮矮胖胖,像外皮染了色的肉粽子。

在施无畏眼中,有一人不同,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又或许是楮知白天生丽质。总之,厚重肥大的冬衣披在他楮知白身上,就那什么,气质高雅,风流倜傥,活脱脱一位贵公子。

于是他兴致勃勃,频繁在财房和衣裳铺子之间走动,给楮知白带回一件又一件新衣,丝毫不嫌天寒路远,心甘情愿,乐此不疲。

本来依照施无畏平日的速度,下山购衣来回一刻足够。

可施无畏跟个为丈夫制衣的小媳妇似的,在人家店里挑了又挑,比了又比,把所有衣裳全都看了个遍。往往没一两个时辰回不来。

楮知白劝不动他,又怕他冻着,只能在他出发前,提前为他备好暖手炉。

冬至。

一场大雪悄然降临。

一开始只是小小的雪粒,细盐一般落在地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后来越下越大,地上树上屋上,隐约可见着一些白。到最后,雪铺天盖地的来,搓棉扯絮一般,简直要看不清路了。

与此同时,大雪将衢九尘师徒二人困在饭堂。

衢九尘前半生大都住在燕京,燕京地处大周朝北部,年年可见大雪。

但他离开那里许多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雪了。

这一场银装盛宴,倒是平白勾出他许多乡思来,燕京依旧是那个繁华热闹的皇城,可,到底物是人非,他的父皇,他的弟弟,都已故去。

皇城如今的主人,是跟他无多少相处的皇侄,那个地方,早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两人皆无言,齐身站在饭堂宽敞的屋檐下,出神地望着落雪。

目之所及,全覆银装,地面积起厚厚的雪,白絮轻飘飘地下,一旦挨着雪堆,立马便没了动静。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很轻,或许很重,但踩在厚雪层上,也便显得轻了。

雪声簌簌,夹杂着一些模糊的喊声。

声音近了,近了,两人都听得真切,那人在唤。

“楮知白!”

似乎很急很急,迫不及待地想要出现在那人身边。

他来了。

一张愉快的脸,像原中野马,荷下游鱼,莽撞地朝那人扑来。

楮知白张开双臂,与扑面而来的冰雪味儿撞了满怀。

两人不顾抖落的碎雪,他搂着他的腰,他勾住他的肩,忽如其来地猛烈爱意让他们几乎要将对方揉碎。

衢九尘神情严肃,仔细打量施无畏的装扮,虽满头落雪,可还是能看出来,他这徒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都在它该待的地方,束发银冠精致却温柔,上镶一颗浑圆蓝玉,里着浅蓝,外披白狐裘,唇色红润,让他不禁怀疑,施无畏是不是偷用了花老六的口脂。

想起楮知白来之前施无畏的随意,又见他俩难舍难分,衢九尘不住感慨,失策啊失策!宝徒儿被楮知白迷得神魂颠倒,彻底被吃定了。

衢九尘轻咳两声,“我还在这呢。”

少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红扑扑道:“师尊!我们!”

衢九尘顿时无语,侧头摆手道:“去吧去吧。”

两人紧扣十指,少年拉着他,奔向一望无际的白雪。

冬至后大概半月,叶道卿他们几个回老家了。

毕竟距离过年只剩半月,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家待不了多少时间。岁朝节作为大周朝最盛大的节日,也该早些回家陪陪家人。

他们一走,天上宗便冷清了许多。

不过,远在他乡的徒儿们也没忘了师尊师娘师哥,寄来家乡土产,聊表思念。

衢九尘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思念,什么土产,都是他们弄来糊弄他老头子的!

说白了他们就是不想太早回来,想用这些土产甜果儿润润他衢九尘的嘴,好让他写信给他们的父亲兄长:练功不要紧,晚点儿回来也行。

说到底,衢九尘还是个受徒儿敬爱的好师尊,晚点回就晚点回吧,反正没几年他们就都要滚回老家,当官的当官,嫁人的嫁人,留他老头老太独守空山,好不舒服!

才怪呢!小气老头儿,嘴上说随他随他,心里不知道悄悄骂了多少遍,这群没良心的东西!

大年三十,年夜饭。

施无畏把碗撇到一旁,楮知白自觉地往里夹菜,少年问道:“师尊,今年对联是你自己写的吗?”

“嗯。”

衢九尘夹一块腊肉放碗里,用筷子一点点去掉黑褐色猪皮,一派得意洋洋模样:“比往年的是不是要好上不少?”

“好?”

施无畏完全不能理解,谁家对联上别字没有,从头到尾都是一模一样的福字啊?!

“你师尊这么一把年纪,还跟小孩儿似的。”

北姑轻笑,“幼稚!”

替施无畏把想说的话给说了。

“冤枉啊!”

衢九尘灵机一动,转移话题,说起施无畏小时乐事:“说起幼稚,谁能甚过我家宝徒儿?八岁那年,也是岁朝节,想吃橘子,让我下山买,可卖橘子的小贩回老家了,我没买着。”

“师尊!你爱吃这个!”

施无畏慌忙抓起一块粘牙噎人的桂花糕塞衢九尘嘴里。

“多吃些,多吃些。”

哽得衢九尘喝了一大碗水还没吞下去。

北姑乐呵呵道:“我来说!”

摆手示意施无畏坐下,然后柔声道:“这乖乖徒,拿着他师尊的画笔,给每一幅年画的神仙手上都画上了橘子。”

白松水亦是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说道:“我记得师弟那晚偷偷溜进我房间,在我手上也画了一个。”

楮知白把装得满当当的碗推回少年面前,问道:“最后吃上橘子了没?”

“哪敢不给他搞来?”

衢九尘顺顺脖子,将最后一点桂花糕咽下,“我连夜下山,向杨将军讨了几个,不然我都怕这小娃得馋病!”

施无畏以质疑眼光看向他们三人,疑道:“有这事儿吗?我怎么不记得。”

抬肘推推楮知白:“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楮知白指了指饭桌上那用了多年的纯金烛台,认真道:“大概比它要真些。”

施无畏放下筷子,气鼓鼓道:“楮知白!你跟他们一伙的!”

楮知白也不狡辩,站起来俯身拿了一颗橘子,剥好皮放碗里推给少年,这事才算翻篇。

饭后,五人出了饭堂,坐在莲池边的椅子上,看衢九尘放火龙。

潇湘城归吴氏管辖,吴家世代经商,家底雄厚,出手阔绰,年年岁朝节都在潇湘各镇安排了烟火表演,今年亦不例外。

巨大焰火在空中炸开,一时间,天都亮了,各色焰光映在每一个人脸上。

礼花一炮接着一炮,小镇万人空巷,灿灿火气淹没在热闹的欢呼声中。

衢九尘忽然起了胜心,说什么也要让自己四肢不协调的笨龙赢过那烟火。

施无畏一眼看穿,调皮道:“师尊,你让让,挡着我看烟火了。”

“嘿你这浑小子!”

衢九尘径直拦在施无畏眼前,双手叉腰顶着个大肚皮,故意不让他看。

施无畏手撑着下巴,戳戳衢九尘肚皮,笑道:“师尊,要我说,您老儿还是多吃些罢,腰还没我粗呢,能挡着啥?”

衢九尘让开道来,一屁股挤在施楮二人中间,威胁道:“你小子!压岁钱还没拿呢,你可得小心说话!”

施无畏可不怕,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唤道:“师娘~”

闻言,北姑拉走丈夫,蹙眉道:“赵辰!别欺负孩子!”

衢九尘:“夫人!”

北姑表情严肃,“嗯?”

好!这下衢九尘活像霜打的茄,醋浸的瓜,焉了!

吴氏烟火足足放了一个时辰,子时至,爆竹声仿佛要将天地震碎。

白松水也买了爆竹,可天上宗留下来那几个都是胆小鬼,没一个敢放的。

眼看着吉时就要过去,北姑回房拿了烛火,把爆竹点了,岁朝节这才算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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