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晚,雪停了。叶道卿平日里看着正儿八经的,却被准备去探望王逸少的花岁声发现,她在校场堆了十个雪人,其中,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楮知白,因为那个堆得最不像,也最丑。
王逸少呢,本想去找花岁声共赴湖心亭赏雪,但运气实是不佳,刚出院门便摔了个大马趴,门牙磕掉半颗,遂去寻了望霞月,帮他设阵找牙。吴千颂大多数时候都不靠谱,不过,有些时候还算可靠,比如这回,王逸少的牙就是他帮忙给补上的,虽然王逸少回去后拉了一晚上肚子,但总比顶着颗漏风牙好些。
白松水最贴心,见下雪了,欢天喜地拿大盆出去接了满盆雪,晚饭时给大伙分了他做的冰饮。
北姑健忘,雪天气候寒冷,她这才想起秋分时摘的毛栗子吹干了挂在厨房里,还剩许多没吃。于是趁着今日有时间,把毛栗通通拿出来放糖炒了,香甜软糯,做了一大筐。
衢九尘吧,像个爱操心的老父亲。怕施无畏他们两个做出什么出格举动,设下遮山阵法,偷偷摸摸监视了他们一下午。好在,施无畏这孩子天真,楮知白,算他老实吧,两个人一会儿坐在树下赏雪,一会儿跑出去打雪仗,一会儿又抱着依偎在一起,小声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总之,衢九尘心情是复杂的,对他来说,他是绝对偏心施无畏的,他一边担心下山后施无畏一个人会孤独,一边又害怕施无畏太投入,在情感上受到伤害。但,施无畏是一定要下山的。如果说有什么理由,哎!衢九尘守口如瓶,不会告诉你我哒!
冬至后大概半月,叶道卿他们几个回老家了。毕竟距离过年只剩半月,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家待不了多少时间,岁朝节作为大周朝最盛大的节日,也该早些回家陪陪家人。他们一走,天上宗便冷清了许多,诺大的天上宗,只剩施无畏、楮知白、白松水三位弟子,加上衢九尘和北姑,也才不过五人。
施无畏楮知白两人倒不无聊,他俩和从前他们没走时一样,每天准时到竹林练剑,晚上按时睡觉,平平淡淡,却不乏味。
白松水嘛,有点不对劲儿,最初那几天跟被人夺了魂似的,后来开始每天窝在房里写信,这才好了点儿。至于信的内容,衢九尘偷偷打开过,看到是写给他小徒儿的,便不再干涉。还是那句话,年轻人嘛!要做什么放手让他们去做好了!谈对象?那也一样!没差!
有件事情,让衢九尘有些担心,大徒弟徐元杰,说好回来过年,却从秋分后便断了联系,找不到人了。不过,他习惯了。他与大弟子十几年没碰过面,断联这种事情,放在他大徒儿身上,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奇怪!所以,他没太过放在心上。
反而是准备岁朝节花了他不少心思,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施无畏在山上过的最后一个岁朝节,当然,这大概亦是楮知白的最后一个。因此,他格外费心费神,对联儿要是自己写的,年糕要是亲手打的,鸡鸭鱼要是新鲜抓的,就连灯笼,都是他提前许久一竹条一竹条的编好框架,用红纸糊好粘上金黄色流苏,挂在各院门口。可以说,从那几个弟子走后,他衢九尘就没歇过,一直在为岁朝节忙上忙下。
转眼间,新年至。远在他乡的徒儿们也没忘了师尊师娘师哥,寄来家乡土产,聊表思念。衢九尘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思念,什么土产,都是他们弄来糊弄他老头子的!说白了他们就是不想太早回来,想用这些土产甜果儿润润他衢九尘的嘴,好让他写信给他们的父亲兄长:练功不要紧,晚点儿回来也行。
说到底,衢九尘还是个受徒儿敬爱的好师尊,晚点回就晚点回吧,反正没几年他们就都要滚回老家,当官的当官,嫁人的嫁人,留他老头老太独守空山,好不舒服!才怪呢!小气老头儿,嘴上说随他随他,心里不知道悄悄骂了多少遍,这群没良心的东西!
后山,竹林。
两人和往日一样,在一片细绿下,一会儿双剑合璧,一会儿单人独舞。就这样练了大半日。
施无畏:“今天是不是岁朝节啊?”
楮知白:“好像是。”
施无畏暗叫不好,顺手丢下且慢,拉着楮知白就跑,“岁朝节我们俩还躲在这里练剑,找骂么不是!”
好在,两人回的及时,再加上有白松水帮忙打掩护,算是勉强逃过一劫。
新年要吃年夜饭,睡前要收压岁钱。寻常人家小孩儿最期待的无非这两样,施无畏比他们多一样——打火龙。
此火龙非真火,衢九尘在黑夜里放出灵力,因他灵力呈金色,故像一条遨游天穹的巨龙。打火龙他们也只敢在山上打,要是下了山,被其他顽固的修士瞧见,少不了要打上一架。原因很简单,灵力虽可重修,但修习不易,像衢九尘这样的浪费行为,最为天下修士所厌弃。
从小看到大,施无畏属实有些腻烦,但今年不同,楮知白来了,多个人陪着一起看,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半年施无畏对此观点愈发深刻,甚至到了他无法想象如果楮知白忽然消失他的生活该怎么办的地步。
施无畏把碗撇到一旁,楮知白自觉地往里夹菜,少年问道:“师尊,今年对联是你自己写的吗?”
“嗯。”衢九尘夹一块腊肉放碗里,用筷子一点点去掉黑褐色猪皮,一派得意洋洋模样:“比往年的是不是要好上不少?”
“好?”施无畏完全不能理解,谁家对联上别字没有,从头到尾都是一模一样的福字啊?!
“你师尊这么一把年纪,还跟小孩儿似的。”北姑轻笑,“幼稚!”替施无畏把想说的话给说了。
“冤枉啊!”衢九尘灵机一动,转移话题,说起施无畏小时乐事:“说起幼稚,谁能甚过我家宝徒儿?八岁那年,也是岁朝节,想吃橘子,让我下山买,可卖橘子的小贩回老家了,我没买着。”
“师尊!你爱吃这个!”施无畏慌忙抓起一块粘牙噎人的桂花糕塞衢九尘嘴里,“多吃些,多吃些。”哽得衢九尘喝了一大碗水还没吞下去。
北姑乐呵呵道:“我来说!”摆手示意施无畏坐下,然后柔声道:“这乖乖徒,拿着他师尊的画笔,给每一幅年画的神仙手上都画上了橘子。”
白松水亦是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说道:“我记得师弟那晚偷偷溜进我房间,在我手上也画了一个。”
楮知白把装得满当当的碗推回少年面前,问道:“最后吃上橘子了没?”
“哪敢不给他搞来?”衢九尘顺顺脖子,将最后一点桂花糕咽下,“我连夜下山,向杨将军讨了几个,不然我都怕这小娃得馋病!”
施无畏以质疑眼光看向他们三人,疑道:“有这事儿吗?我怎么不记得。”抬肘推推楮知白:“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楮知白指了指饭桌上那用了多年的纯金烛台,认真道:“大概比它要真些。”
施无畏放下筷子,气鼓鼓道:“楮知白!你跟他们一伙的!”
楮知白也不狡辩,站起来俯身拿了一颗橘子,剥好皮放碗里推给少年,这事才算翻篇。
饭后,五人出了饭堂,坐在莲池边的椅子上,看衢九尘放火龙。
潇湘城归吴氏管辖,吴家世代经商,家底雄厚,出手阔绰,年年岁朝节都在潇湘各镇安排了烟火表演,今年亦不例外。
巨大焰火在空中炸开,一时间,天都亮了,各色焰光映在每一个人脸上。礼花一炮接着一炮,小镇万人空巷,灿灿火气淹没在热闹的欢呼声中。衢九尘忽然起了胜心,说什么也要让自己四肢不协调的笨龙赢过那烟火。
施无畏一眼看穿,调皮道:“师尊,你让让,挡着我看烟火了。”
“嘿你这浑小子!”衢九尘径直拦在施无畏眼前,双手叉腰顶着个大肚皮,故意不让他看。
施无畏手撑着下巴,戳戳衢九尘肚皮,笑道:“师尊,要我说,您老儿还是多吃些罢,腰还没我粗呢,能挡着啥?”
衢九尘让开道来,一屁股挤在施楮二人中间,威胁道:“你小子!压岁钱还没拿呢,你可得小心说话!”
施无畏可不怕,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唤道:“师娘~”
闻言,北姑拉走丈夫,蹙眉道:“赵辰!别欺负孩子!”
衢九尘:“夫人!”
北姑表情严肃,“嗯?”
好!这下衢九尘活像霜打的茄,醋浸的瓜,焉了!
吴氏烟火足足放了一个时辰,子时至,爆竹声仿佛要将天地震碎。白松水也买了爆竹,可天上宗留下来那几个都是胆小鬼,没一个敢放的,眼看着吉时就要过去,北姑回房拿了烛火,把爆竹点了,岁朝节这才算圆满。
压岁钱和往年一样,今年是兔年,于是衢九尘拿财房里的金子做了十只金兔子,每人一只,至于为什么是十只,衢九尘童心未泯,特意挑了第二可爱的给自己,第一可爱的嘛,当然是给他亲爱的夫人——北姑啦。
睡前,施无畏忽然拿来纸笔,赖着楮知白给他写祝福语,而他自己也不闲着,又从白松水那儿顺了一副纸笔来,埋头不知在写什么。
施无畏把头凑过去,满是期待地问道:“我写完了!你给我写了什么?”
楮知白准备把纸交给他,少年手快碰到时,他又马上收了回来,故作神秘道:“你猜。”
“不猜,我现在就想知道。”说着施无畏就绕到那人背后开始动手抢。
楮知白将纸折了,一会儿护在腹下,一会儿又高高举起,任凭施无畏在身边又蹦又跳,说什么也不让他拿到。
施无畏恼道:“楮知白!”
“叫什么都没用。”楮知白把纸攥在手心里,推着少年,将他按在床上,温声道:“该睡觉了。”
施无畏笔直躺在床上,迟迟不愿闭眼,“你给我看了我再睡。”
楮知白坐在床边,轻声道:“睡醒了再看。”
硬的不行来软的,少年可怜巴巴道:“可是我真的很想看。”
楮知白笑道:“睡太晚长不高。”
“我够高了。”
“睡觉。”
“我真的很想看。”
闻言,楮知白直接躺下,挤得少年不得不往里挪挪。
“睡觉。”
施无畏还不放弃,“楮知白。”
那人可狡猾,闭上眼睛,一句话不说了。
施无畏想越过那人下床,楮知白提前预判到他的小心思,翻身过来,手臂搂着少年肩膀。这下好了,他走不成了。
少年嘴里小声念叨,声音模模糊糊,楮知白听不清,也不回答。等均匀呼吸将声音取代,那人悄悄下床,轻手轻脚,将那方红纸展开,把两张纸整齐的并在一起,拿砚台压着。
做完这些,楮知白回到自己床上,睡着了。
窗未关紧,月光透进来,照在红纸上,墨水已经干透。一张字迹端正,一张则略显潦草。风悄悄的,吹起红纸一角,读过内容,又悄悄离开。
它看见,两方红纸,一张写着:顺颂时宜,百事从欢。
而另一张:年岁并进,朝暮共往。
猜猜这两句分别是他们谁写的[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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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最后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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