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开始了。
千回百转,金枪最终还是回到第五雅手中。
第五雅究竟是何表情,她不知道。
她大步走来,又大步离开,侍女冲她微笑,她亦扬起嘴角。
她走了,回到孙先生给安排的住处,将一排屋子的门挨个敲响。
施无畏早就醒了,或者说,他其实根本就没睡着。
他睡不好,楮知白亦好不到哪去,两人眼下皆是一片漆黑,若非知晓施无畏是为木待问离世而悲戚感怀,见他们这般模样,旁人怕是会以为两人是血气方刚,欲念太重。
比如……孙何。
孙先生向来是个细心的,早饭过后便派了人送来两碗黄连阿胶汤,并隐晦的提醒他们,保重身体。
施无畏不通人事,听了还以为人家是真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楮知白倒是听懂了,不过,这人既不解释也不打算告诉施无畏,而是一碗接着一碗,全给自己喝了。
花岁声告诉他们,陛下中午邀了嘉宁王、叶太师、叶铎,以及一些与叶家关系亲近些的重臣入宫用膳。
一则是为了给叶道卿接风洗尘,二则是打算聚一起商议婚礼事宜。
这不干他们的事,一群小辈只管吃饱喝足,高谈阔论指点江山那是朝廷的事情,与他们不相干。
叶道卿倒是不太高兴。
她当然不会高兴,对此事的态度,她向来是这婚谁爱结谁结,只要不是她叶道卿就好。
可偏偏就是她叶四,她自然不高兴,从第五雅那回来后便一直苦着脸,就连望霞月邀她去静贵妃那搓麻将,她都愁眉苦脸,兴致缺缺。
楮知白知叶四心思,不过,他并不打算去向她说些宽慰劝解的话,抑或是帮她出些主意,对他来说,如果一定有人要去解决叶老四的事,那人也不会是他,而是施无畏。
更何况他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没做——带施无畏走出那片雪山。
孙先生告诉他,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正好,最适合走走散心。
早饭后,施无畏拒绝了王逸少的打牌邀请,回绝了白松水的棋局,一个人回到房里,坐在窗边,痴痴望着院中高大的柿子树发呆。
他坐的远,一棵树只能瞧见一半,下半段遮在窗下,而上半段,则肆意延伸天际,枝桠大有推倒朱瓦冲入巷中之势。
他一点点顺着枝干往下看,绿叶嫩芽茂盛生长,它们是那么的薄,连阳光都可轻松透过它们,覆到另一个脸上。
那人笑脸盈盈,“听说御花园的桃花开了。”
施无畏本想回答,不感兴趣。
可那人仿佛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于是抢先一步,笑眯眯道:“去看看吧,就当陪我了。”
施无畏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还是起身开门和那人一块去了。
住的地方离御花园不算远,楮知白仿佛和少年互换了角色,一路上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虽如此,施无畏却只是象征性的“嗯”、“好”、“是的”,不咸不淡的回应。
时值三月,整个燕京城,但凡是有桃花的地方,无不是成片成片的红粉色。
而御花园的桃花,因孙何喜爱,赵胤特意请来大周朝最擅侍弄花草的匠人,将御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让置身于此的人每时每刻都能欣赏到繁花开放。
故而此处桃花数量上虽不占优势,但其可观赏性真真称的上是燕京最佳。
桃花一枝连着一枝,一朵挨着一朵,盛开着的像是少女扬起的裙摆,含苞的则是五指合拢的素手,一簇簇挤在一起,时密时疏,温良中暗含野性,磅礴中透着柔情。
树下一条小溪,流水潺潺,声音轻轻的,好似调皮顽童在窃窃私语,粉色花瓣顺着溪水流下,不徐不疾飘着荡着,悠哉悠哉,好不惬意。
少年唤着:“楮知白。”
那人答道:“嗯。”
风来了,桃枝摇曳,掀起一场桃花雨。
少年沿着溪边蹲下,手指探入水中,那冰凉的东西钻过指缝,即便是头破血流,也依旧顽固的要往前走。
“叶四和我说过,她一直很崇拜她姑姑。”
楮知白蹲在少年身旁,拾起一片花瓣放在少年掌心。
“我知道,她想去南诏。”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不清楚她是想逃婚,还是对南诏真的向往。”
花瓣落在那人冠上,少年瞧见了,却没有多余的动作,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轻声道:“她向往的不是某个地方,也并非是想逃婚去做那什么闲云野鹤,她有自己的抱负,若是与赵祉的结缘能助她建设功绩,她断不会对婚约如此抗拒。”
施无畏捧起一汪桃花水,指缝合得紧紧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水还是一滴一滴遁逃,一点点流逝、消失。
“可是你看那嘉宁王,整日吟诗作画,不闻不问天下事。选他做夫婿,叶四不会幸福的。”
少年忽然抬头,以一种极认真的神情凝望他。
“楮知白,在下山之前,我人生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打败师尊,成为天下第一。我没有亲人。”
少年垂眸,接着道:“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如果说我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那便是尽我所能,帮他们走向他们该走的路。”
施无畏起身,抬头仰望那万般柔情的桃树。
“我从前总以为人修炼灵力是为了自己,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倒让我觉得,修士千辛万苦积攒的这些灵力,往往都是为着别人。”
少年踮起脚尖,抬手拭去那人冠上桃花,微笑道:“在我找到新的人生目标之前,你,还有他们,就是我的全部。”
施无畏的这番话,若是旁人听了,定会认为他是个没出息的。
因此他不说与旁人听,只告诉楮知白。
只有楮知白才能明白,他不是小家子气没抱负,而是实在失去太多太多,又或者说,他获得的东西太少,且都十分容易舍他而去。
人活在世上是需要挂念的,如若哪天了无牵挂,那便是心死魂消散,这种死法,太过痛苦,比□□上的折磨还要疼上千万倍。
楮知白想告诉少年,人终会分离,没有人会一直在一起。
但他忍住没说,他知道施无畏明白。
他清楚,少年只是看着天真纯粹,心里其实什么都懂。
既然如此,有些话就留到不得不说的那一天再开口吧。
可施无畏接下来的话,却叫那人大吃一惊。
只见粉红桃夭下,少年顶着一张干净阳光的笑脸,小声且清晰道:“必要时候,我会杀了赵祉。”
其中“杀”字格外加重音量,说者的决心及坚定显露无遗。
是啊,简单干脆,他怎么没想到呢。把新郎杀了,婚礼还可能存在么?
自然是不可能了。
到那时,叶道卿逃过一劫,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其他男人凑上来找死。
而施无畏呢,他将面临什么?
是钦天监的追杀?还是叶赵两氏的从此敌对?
到最后,少年一辈子都只能不可示人的躲藏着。这就是他说的尽力而为。
可若是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让施无畏眼睁睁的看着叶四嫁出去,看着叶四在深宅中痛苦,而后施无畏将再经历一次和失去木待问时对等的疼痛,一遍遍埋怨自己、恨自己没能及时补救。
桃花又开了两朵,楮知白既未埋怨他冲动,又未笑他口出狂言。只是和少年肩并肩站着,告诉他:“无论如何,我和你一起。”
施无畏问:“不怕我拖累你?”
楮知白反问:“不怕你拖累我?”
少年答得脸不红心不跳,“当然不怕。”
两个人小孩儿似的,施无畏说不怕,楮知白也学着说:“你不怕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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