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有案首的水平了。”
听到方大人的评语，陆思远如释重负，心道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你现在算是入了门，”方大人面色严肃，“乡试才是科举真正的起点。”
“关于乡试，你知道多少？”
陆思远略微回忆府学中了解的情况，答道：“乡试分三场，第一场八月初九，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第二场八月十二，论一道，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一道；第三场八月十五，经史实务策五道。”
乡试每场三天，连考九天，最考验学子体力和耐力，好在她现在身体康健，不怕环境的艰苦。
方大人见她不再回答，便自行讲解，“三场考试中，初场最难也最重要。”
“如今考生渐多，阅卷官精力有限，往往无暇顾及后两场，故有‘初场论成败’之说。”
“初场的重要又衍生出对应的应试文体——八股文，这也是你接下来要学的内容。”
陆思远皱眉道：“府学教谕说，八股文繁琐刻板，禁锢本性。”
“这么说也不算错。”方大人点点头，表情略显沉重。
“只是，文无第一，以文章取士，若无标准，何以服众？”
这倒也是，大家学的都是经义，各有各的理解，并无好坏之分，凭什么决定谁是第一呢？
八股虽刻板，但不失为一个评价标准。
只是这样下去，人人皆学八股，结合独重初场的风气，最终选出来的真的是人才吗？
这对她来说倒是个好消息，说明她可以通过短期的、有所侧重的学习，在乡试中获得好成绩。
但对整个大庆来说却不是好事，若无法选拔出真正的人才，又怎么治理天下呢？
“八股分破题、承题、起讲、正讲、束题、结题……”
陆思远不再深思，认真记录下方大人的教导。
科举标准是否合理轮不到她来担忧，现在她只需要尽快学会应试技巧。
*
结束了今日的课业，陆思远揉揉额角，照常去找沈序他们聊天。
她到时正看见顾行止在教沈序读书，乍一看，一个教一个学，气氛和谐，走到近处，才发现二人脸色都不好。
“怎么了？”
顾行止站起身，面色僵硬，眉宇间隐隐带着怒气，却并没有说什么。
陆思远好奇的看向沈序，能把顾行止这么温和的人气成这样，“你做什么了？”
沈序一脸委屈，“他说的解释不对，我追问几句他就生气了。”
顾行止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你曲解圣人言论，质疑圣人品行，若是让别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若人人把圣人言论当真，这天下早就大同了！”沈序不屑的嘲讽。
顾行止坚持道：“正因如此，我等更要坚守本心，开启民智，引人向善。”
“嗤——”沈序撇撇嘴，“你还真信那一套啊？”
“圣人教诲自有其道理，世间越浑浊，越要坚定向善之心。”
“圣人死了都几千年了，若真有用，哪来的贪官污吏？”
“你！强词夺理！”
“冷静、冷静！”陆思远上前分开越吵越凶的两人，头疼的思索怎么开解他们。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她一边拖延时间，一边飞速思考。
“那你站哪边？”沈序双手抱胸的问。
这句话引得顾行止也转头看她，两个人都专注的等她回答。
陆思远暗瞪沈序一眼，净添乱！
“我哪边都不站。”她板着脸将两人都推到屋外，“这么好的天气，不如出去散散心？”
本来是随意找的借口，看到外面的阳光，突然觉得确实是个好主意。
*
三人结伴走在街上，风格各异但容貌同样出色，又都是书生打扮，吸引了无数目光。
陆思远被盯的浑身不自在，左右看看，沈序一脸坦然，顾行止始终保持微笑，看不出异样。
“思远！这里！”
抬头一看，前方酒楼的二楼处，一人将手伸出窗外不断挥舞。
她仔细打量一会，才认出这是王朗，自从搬出府学，就再也没见过他。
当初以为他是有意接近，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今天的偶遇是意外吗？
她眯眼笑笑，同样热情的挥手招呼，王朗见她回应，眼睛一亮，忙下来将三人引到酒楼坐下。
“多日不见，思远愈发出色了。”王朗真诚感慨。
“过奖过奖，”陆思远主动倒了杯茶递给他，“王兄也是风采依旧，近来一切可好？
王朗感动的接过，神色黯淡一瞬，又勉强笑道：“都好，都好。”
陆思远也不追问，只当真是偶遇，闲谈了几句就要告辞。
王朗跟在身后，几番嗫嚅，犹豫道：“我和朋友组了学会，可互为依靠，思远可愿赏脸？”
陆思远回头看他一眼，认真道：“我觉得你很有才华，不需要依靠别人。”
待三人走远，酒楼厢房里出现一位儒雅中年男子。
王朗低着头行礼：“周教授。”
男子摸摸精致的胡须，嘲讽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有才之人。”
见他沉默不语，男子冷哼一声，“再没有成果，你知道下场。”
王朗攥住拳头，隐忍道：“学生尝试过了，他三人关系亲密，无法挑拨。”
“我让你带他去赌场、去青楼，你为什么不做？这不是你最擅长吗？”
“陆思远专心学业，并不爱玩乐。”王朗小心分辨。
“不爱玩乐是因为他没尝试过，”男子意味不明的笑笑，“这世上谁不爱金钱美色？”
他威胁的瞥王朗一眼，警告道：“你时间不多了，最迟明年8月……”
*
“刚刚那人我见过。”
“什么？”陆思远惊讶的看着顾行止，“你在哪里见过王朗？”
“大约是一月前，你们去爬山那次。”
陆思远想了想，那段时间她箭术进步飞快，山林里的小动物已经满足不了她。
她准备进深山直面大型野兽的威胁，沈序不放心，非要跟着一起去，顾行止不善武，自然不能前去。
“王朗说，他很羡慕你二人关系亲密。”
“这有什么问题吗？”沈序一头雾水。
陆思远若有所思道：“我们对外的说法是一起游山赏景，他这是暗示我们关系亲密，却疏远顾兄。”
沈序目瞪口呆，一脸怒气的说：“我就知道那个王朗不是好人！”
得知这个消息，陆思远反而心头一松，有人在暗处窥视，偏偏没有动作，她心里一直记挂着。
知道他的目的就好，看来，王朗是想挑拨他们三人关系，按她以往的习惯，遇到这种事她会主动出手消灭隐患。
但，王朗这人在府学确实帮她很多，也并未实际伤害到她。
而且，她真心认为王朗是天才，他很有才华，为人也细致妥帖，如果能将他拉回正途……
几日后，陆思远接到王朗的信，邀请她参加诗会。
不由暗叹一声，还是来了。
她按约定来到一处雅致的宅院，刚下马车就看见门口的人影。
少年站在檐下，树叶的影子落在他脸上，恰好盖住半张脸，显得有些阴郁。
看见她的那一刻，他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随后眼睛和嘴角弯起，笑容满面，声音热情。
但他的眼神好像在下雨。
陆思远随他进入大门，穿过繁复精妙的花草假山，来到一间厢房。
刚进门，便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屋内中央是一张八仙桌，坐着几位书生模样的学子，几人见到她连忙起身。
“陆公子！”
“竟真的请来了陆公子。”
“陆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几人热情的将陆思远拉至桌边坐下，好听的奉承话不要钱的往她耳朵里灌。
她四处看看，发现左边有一纱帐，透过纱帐隐约可见一位弹琴女子的身影。
只看这影子，长颈削肩，纤腰袅袅，必是一位佳人。
陆思远敷衍着和他们闲谈，做几首诗文应付场面，这些人喝醉之后互相吹捧的姿态实在烦人。
她受不了里面的酒味，到门口透气，刚站一会，便看见侧门走出一位姑娘。
她轻纱蒙面，姿态袅娜，露在外面一双眼睛透着雾气，看人时有种欲语还休之感。
二人对视一眼，女子轻盈的福了一礼，转身带着丫鬟走了。
陆思远正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王朗从身后出现，轻声说：“这是百花楼的青玉姑娘，最善琴艺。”
“确实不凡。”陆思远点点头。
一时沉默。
王朗将手背在身后，看着远处的假山，突然道：“你怎么看青玉姑娘？”
“什么怎么看？”陆思远也把眼神落在远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无权评价。”
二人又沉默下来。
陆思远简直想把他拽过来直接逼问，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缺钱？还是被人威胁？
她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王朗，真诚道：“王兄，你我相交一场，若有需要可直接告诉我。”
王朗脸色一白，下意识躲避她的眼神，几息之后，他再抬起头，便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眼神愈发幽深了，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多谢陆兄，有你这句话，吾心足矣。”
陆思远见他不愿开口，也不再逼问，想着也许是二人还不够熟悉，王朗不信任她。
诗会结束后，王朗将她送回府，刚下马车，还未来得及告别。
阴影处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我等你好久……”
1、乡试分三场……经史实务策五道。——来自《大明会典》
2、八股分破题、承题、起讲、正讲、束题、结题。——来自《明代科举士子备考研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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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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