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
牢前动静不小,亭长催促着小吏打开门,连忙解释:
“大人,小的不知道这是宣王府下的人,实在是冒犯了!”
“那李家二人一口咬定就是她杀的人,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先行将她关起来,等候审讯。”
好一会儿没有回音,亭长跟在他身后心脏直跳。
他频繁抬眼,许久才听到张翊语气不悦地回道:“大理寺可真是断案出奇。”
“不敢,不敢。是小的过错!等上值了,小的自己去领罚。”亭长低声下气地弓腰走在他身后,张翊披着斗篷,走起来步子大,他只能小跑起来,见了打瞌睡的狱卒,立即呵斥:“干什么呢?快给那位姑娘开门!”
狱卒顿时清醒,慌张起身,在前面带路。
“大人,我们昨日也没有审讯那位姑娘,肯定没伤着。”亭长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件事情小的一定去认真查,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翊睨他一眼,“若是其他人,亭长就大算这么一直关着?”
“那肯定不会!”亭长朝狱卒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小跑去开门,他道:“只要是案子,小的都会查清楚,还人一个真相。”
张翊道:“昨日圣上登基,守卫如此森严的情况下,朱雀街东巷还是生了事端,府兵一刻之后才到。让你们大理寺查事情缘由,一个个说查不出来,报上去的册子联编乱造没一个能看。今日又无辜绑人入狱……你们还真是不想再上京混了。”
亭长抹了把汗,试图解释说:“那东巷……本就不是我们职责,而且这百姓离开时破坏了现场,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什么线索,上面要的太急了,一时半会儿我们也不能拿出什么有用的证据啊。”
张翊脚步顿了下,幽幽道:“这件事情也没证据,那人儿是挂在梁上的,并无打斗痕迹,你怎说这是他杀?”
亭长一时哑然,重重咽了口水。
张翊就知道他憋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大步流星。
拐角处一抹亮光闪过,照亮了远处女子漠然的神情。
二人同时止住了脚步。
只见着杨芮侧脸藏在阴影里,眉间红痣衬得她多了几分妖气。
她目中无人地细细端详手中匕首,白布上沾满了血。她轻轻甩掉血珠,冷冷瞧了眼脚边晕死过去的人。
暗红长裙在暗处似干枯血花,她一转身,眼中戾气忽地消散,转而闪过一丝讶然。
“张翊哥?”
“这……”亭长大骇,后退了一步。
张翊朝她点点头,漠然道:“把嘴闭好,我不希望这件事有第二人知晓。”
“是,是!”亭长扫了眼牢草垛上还在流血的狱卒,心提到了嗓子眼。
杨芮跨出门槛,轻飘飘扫了眼亭长,又看向张翊,略微歉意,“我好像惹麻烦了。”
“无碍。”他解下披风罩在杨芮肩上,声音依旧温和:“冷坏了吧?外面由马车接应,先走,我断后。”
杨芮点头,缓缓向外走,长衣擦过亭长小腿,带起了一阵风。
他忍不住抖了抖。
寂静片刻,张翊走到草垛旁,“此人半个时辰内送医馆或许能活下来。”他回头,几步之外,亭长一身墨袍子,束手束脚,满是局促不安。张翊淡声道:“宣王家的郡主,你惹不起。”
亭长连忙称是,缩着肩跟张翊走出去。
马车就停在大理寺邸门前正中,车下有几个护卫身佩刀刃,目光寒冷。
见到二人出来,纷纷拱手。
车帘卷起一角,侍女朝他喊了句:“大人,郡主已在马车。”
“你们大理寺什么勾当心里当真的清楚。”张翊直视前方,道:“你最好是跟寺丞提个醒儿,大理寺好日子要到头了。”
说罢,他踏上脚凳,利索的进了马车。
亭长站在风中,干看着马车缓缓驶出。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
侍女递上手炉,杨芮揣在手里暖和,手边放着一把镶有玉珠的金柄匕首。
见张翊进车,她问:“你怎知我在哪?”
张翊答:“樊楼传了音,说你在东巷出事了。东巷死了人,探来探去,查到了大理寺。”
“我哥知道了?你别与他提,他一定又说我冒失。”杨芮往角落里靠了靠,心里不痛快。
“接你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张翊看了眼帘外,还得有一段距离,他接着道:“这个时候,时和估计在和大理寺的人对线。”
杨芮:“他就不能收收脾气。”
张翊叹了口气,“你们二人,谁也别说谁。”他手肘撑在桌上,垂眼把玩着令牌,笑道:“不过,他估计得感谢你。大理寺上头没几个好人,那些人狗仗人势,早就该骂一骂,如此正合他心意。”
“杨岁行和以前一样什么都要插一手。”杨芮看向张翊,“你不问我,为何杀他?”
张翊道:“我知你有数,不会轻易出手。”
张翊坐在对侧,墨蓝色水纹圆领袍,腰间皮革只挂个白玉。他一直这样,从未变过。
杨芮:“张翊,你真的很信任我。”
张翊莞尔一笑,没有说什么。
于是她问:“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骗我?”
“或许,他们从中能得到什么?”张翊答。
杨芮低声嘟囔着:“得到?骗一个陌生人能得到什么?我明明帮了阿满,她和她父亲却反过来咬我一口。那亭长明知此事有蹊跷,还依旧将我押入牢中,逼我认罪。他们都很坏,很坏……”
“而且,人人都想要我的命。”
“他们,看不见我的善。”
“岁稔,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你对她好,她便要对你好的人。人们眼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两个:权和利。你、我、时和都不会永远是善人。所有人都有自私、阴暗的一面,只是有时候你没有遇到,但不代表你帮助的他就是纯然之人。”张翊看着她,神色缓和,又徐徐道:“这世上的纯然之人太少了。”
“孩童未曾教化,会野蛮地生长出最有利于自我性格。这对他来说是不良环境强迫的、造就的、却是最适合他的性情。但是对其他人来说,这也许是人性恶。”
他讲完话,杨芮干脆盖上了帽子,闷在斗篷里,不说话了。
张翊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
杨芮生活在山上,周围聚集着一群无欲无求又慈悲为怀的长辈,没有那些弯弯绕绕,见识不了人性复杂。
“到王府了,要下去吗?”
那帽檐下没有动静,他静静等着也不催促,半晌杨芮才拉下帽子,闷声答:“你要对外说我染了风寒。”
“知道了。”他笑着,抬手扶住她的胳膊,“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时隔七八年,杨芮头一次回宣王府。
宣王府总体上变化不大,由于宣王妃很喜欢站在高处观景,所以府中建有的大多都是二层楼阁。阁子前便是假山水榭、玉树琼枝。府中一草一木几乎都是宣王夫妇亲手设计栽培,谁人不敢乱动。
杨芮少时总喜欢在雨天到廊下点灯,橘光打在白墙上,廊外是银灰天空,枝条蜿蜒向四方,雨水打在上面,极其动听。
她依旧认得路,离家时才在新院子里住了不足一年。
院中只栽了棵玉兰,便没了高树。只有些绿草、盆栽。这院子每天都有人在洒扫。
院子里,妙青正仰着头对树上光秃的枝条发呆。
张翊在院前停下,远远叫她:“妙姑娘,小郡主回来了。快来扶小郡主去休息,大夫一会儿就到。”
妙青闻声转头,看见杨芮,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小姐!”,说罢迅速大步跑过来。
妙青依旧纤瘦,只不过脸色比源城好了许多,看着红润不少。
“小姐这是怎么了?”她看了眼张翊,拱手行礼,“司马。”
张翊朝她点头示意。
妙青没有多问,扶着她进了屋。
屋中有淡淡梨香,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
睁眼时,纱帐外只有妙青一人,她背对着床榻,拿着布子擦拭衣架。
杨芮没有动身,只是侧头,扫视内室环境。
内室经过精心设计,杨芮小时候眼睛不好,所以这里的家具都采用暖调,灯架上永远有暖灯亮着,不怕熄灭,一眼过去视觉上十分舒适。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回家了。
“小姐,你醒啦。”妙青放下布子,走过来蹲在床边观察了一番,“看着比昨日好多了,要去请大夫吗?”
杨芮撑着起身,轻松不少。
“去请吧。”说罢,杨芮又叫住她,问:“府中什么情况?张翊在吗?”
“张司马不在。”妙青倒了杯水,递给杨芮,继续说:“世子也不在。昨日朱雀街西巷又出了事端,大家都在忙着调查。”
杨芮抿了口茶,褪去口中清苦,道:“与东巷是相似的事情?”
妙青点头:“是的。不过东巷发生的事情还是比较严重。听说因为这件事情,圣上第一次上朝便动了怒,有许多官员被革职。”
“头一天就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该有个交代。”杨芮掀被子起身,妙青拿来一件薄衫披上,杨芮道:“先叫厨房送来点吃的,我想吃口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