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孤鸿

桌上已经分好了两杯茶,两人进屋的时候温度正好,秦黯询声望去,目光不着痕迹地瞟过跟在纪凛身后的赵敬时,那人垂着眼安静地跟在纪凛身后,与寻常家丁没有半分区别。

纪凛没立刻入座,而是抬抬手,赵敬时立刻会意上前,将手中捧着的精美盒子毕恭毕敬地摆上桌面。

秦黯挑挑眉,没动:“纪大人这是何意?”

纪凛坐定:“昨夜情急,唐突了秦老板,小小歉意,还望收下。”

秦黯伸手抓过那小盒子,单手敲开,里头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质地卓越,色泽温润。

“啪”,盒子被关上,秦黯施施然放下腿起身,懒洋洋地绕到赵敬时面前,将盒子丢进他怀里。

“纪大人客气了,昨日之事我并未放在心上,也算是一段特殊的缘分。”秦黯盯着赵敬时的眼,探究道,“今次是我请你来的,可不是让你来专门赔礼的,倒显得我多小气呢。”

秦黯依旧是那身鲜亮的红色长袍,衣摆曳地,衣服上的图案以掺了金丝的线织成,烛光下如同游鱼入水,行动间波光粼粼,华贵得不可逼视。

纪凛未回头,闻言一笑:“如此,我就欠秦老板两个人情了。”

“纪大人何意?”

“昨夜之事,还有……指向耿仕宜之死与漠北有关的天山玉一事。”纪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唇齿留香,声音也变得更轻柔了些,“可不就是两件事么?”

秦黯坐回他对面:“我有些没听懂。”

“耿仕宜好玉,天山玉也并非他这等层次官员无法拥有之物,因此无论是做成玉佩挂在外头,还是精心收着放在荷包里头,都没什么可怀疑置喙的,”纪凛声线平淡,“不过,要是被蓄意割断,弄出不想被人发现的样子,就分外惹人怀疑了。”

秦黯“哦”了一声,又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刺客本不必多此一举,因为会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是刺客还是做了,你觉得这像是临云阁能干出来的事吗?”纪凛微微前倾,“秦老板,你不要跟我说,你和临云阁没有关系,我人都在这儿了,说这些可就没意思了。”

秦黯轮流敲打茶杯的指尖骤然停顿。

隔着面具,纪凛看不见他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微微沉了下来,眨也不眨地盯着纪凛。

“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想不到,秦老板,我也不必坐在你对面,跟你商讨接下来的计策了,”纪凛抬起茶杯示意,“对吧?”

烛火就在这时倏然一闪。

森然的风在这时扑面而来,桌边三盏烛光被悉数扑灭,只有纪凛手边一盏还幽幽地燃着,纪凛依旧稳稳地端着茶杯,杯中水面连一丝波澜都未泛起。

他盯着几乎要刺到眼前的册子,缓缓喝了口茶:“秦老板屋中好茶妙极。”

“不愧是短短七年之内就从白身爬到御史大夫之位的纪大人,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秦黯慢慢按下册子,推到纪凛面前,“既然纪大人都直言了,那我也不必兜圈子了。”

纪凛目光下落,那册子下还压了一摞书信。

“隆和二十一年,元绥因一身医术而被耿仕宜举荐入宫,在此之前,他是乡内远近闻名的孝子,他那一身医术,也是因为家中母亲久病缠身,而为母从医的。”

“这样一个大孝子,离开母亲也是因为耿仕宜感念其孝心,曾告知他,京中善医术者众多,耿仕宜可以荐他赴京求学,待学成,既可以更好侍奉母亲,也可以将母亲一同带至京城颐养天年,元绥和母亲商讨后,毅然离家。”

秦黯手掌一拂,册子与书信依次排开,伴着他愈发低沉的嗓音:“自从背井离乡后,元绥每三日都会往家中寄信,慰问母亲,然而,自他正式进入太医院后,便再也没有一封书信往阙州去了。”

他屈指敲了敲最外侧的那封,纪凛抽出来,只一瞧眉心就蹙紧了。

最外侧的那封是元绥最后一次给母亲寄的信,书信中的口吻完全与其他书信中那般牵挂、关切不同,甚至有些刻意的亲热,最后更是说,耿仕宜马上要带他入京进宫,宫中不比外边自由,这是他最后一次写信了。

“漏洞百出的一个理由,然而元绥的娘亲依旧相信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纪凛合上书信,望向秦黯,“秦老板是想告诉我,此元绥或许早已非彼元绥了,对吗?”

秦黯不答反问:“那么曾经的元绥会去了哪里呢?”

“看日期是马上就要进入京城,从阙州到京内,必定要翻素望山,山上能歇脚传信的驿站也只有一所。”纪凛按桌起身,“多谢秦老板。不过在下还有一句话想问。”

秦黯左臂一挥,是个“请讲”的姿态。

“临云阁为何要帮我们破案?”他转过头,瞥了一眼听了全程却一言不发的赵敬时,“若是与背后主顾有仇怨,以临云阁的手段,又何必让我们经一次手呢?”

“这个么……”秦黯眼睛中渐渐充满了盈盈笑意,“纪大人只管做你应该做的就是了。”

纪凛一字未驳,拉过赵敬时,拿着这些东西转身就走。

秦黯的声音在门扉后幽幽传来:“晚来风凉,记得添衣。”

*

素望山上人迹罕至,唯有一家驿馆亮着盈盈灯光。

赵敬时往手心呵了口热气,搓着手道:“大人……”

纪凛压在丛中,分分神望了他一眼。

赵敬时像是被冻得受不住,话音虽轻但是直打哆嗦:“小人不会武功,为何……要带上我?”

“怕你把我和秦老板对话告诉什么不该告诉的人。”纪凛挪回目光,“谁让你听了全程。”

赵敬时搓手的动作一顿:“……小人似乎跟大人说过要回避。”

只不过你没让。

“是啊。”纪凛眼睛眨也不眨,“让你不得不听,所以不得不跟,有问题吗?”

赵敬时:“……”

没问题。谁让人家是主。

两人没了话,更多是赵敬时不想理人,没了主动开口的那个,纪凛乐得清闲,专心致志地趴在那里挨时辰。

秋末冬初的山上与寒冬腊月无异,风吹得如刀割一样,不一会儿赵敬时手上就多了几道口子,他刚要放到唇边舔舔,就被兜头扔了一件外袍。

纪凛本就单薄,这么一脱更是只有一件夜行衣,那外袍上还裹了他的体温,赵敬时有点儿懵。

“大人……”

纪凛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赵敬时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驿馆的灯灭了,不多时,几个行踪鬼祟的人从驿馆中钻了出来。

纪凛没多说,拉着赵敬时就走。

这几个人身穿夜行服,头裹缚面,看着像要去杀人,但手里却拎着几个铁锹,一路往山道上去。

纪凛和赵敬时一路跟,直到跟至一处偏僻山洞,几个人放下铁锹,开始铲土。

山上的土被冻得实,铁锹铲下去要跟着踹好几脚才能挖到底,这几个人毫无怨言、动作飞快,直到不只是哪把铁锹敲到了什么,才终于有人说话。

“挖到了,在这儿,快点儿。”

“埋得真他大爷的深。”

“不然呢,这东西谁敢往浅了埋,被发现上头绝对难逃个死。”

“别废话了,快点儿吧。”

“……”

纪凛缓缓将长剑挪到左手,右手扶住剑柄。

就在几个人合力把东西抬上来时,纪凛的长剑铮然出鞘!

说时迟那时快,长剑瞬间将其中一人的喉咙割断,血溅三尺,那帮人被这一变故唬得吓了一跳,旋即明白过来有人跟踪,立刻也露出了凶恶面相,从腰间抽出长刀向纪凛砍去。

纪凛虽是个文臣,武功却一点都不弱,长剑挥舞如闪电迅捷,在几个人中周旋竟然也能打成个平手,丝毫不处于下风。

那帮人显然也是发现了纪凛并非善茬儿,几个眼神交汇便变换了站位,从四面八方向纪凛围攻而来。

就在一把刀快要砍上纪凛后颈时,赵敬时脱口而出:“大人小心!!!”

纪凛眼风一凛,一脚蹬开面前假意周旋的那个,回身将长剑捅进身后刺客的心口。

不过也因为赵敬时这么一呼号,瞬间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他又裹着纪凛的外袍,手无寸铁的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瞬间被吸引了大半火力。

没办法,他只能左闪右避,狼狈得很,纪凛一个飞身跃到他的面前,替他挡掉扑面而来的杀气。

纪凛一剑捅穿三个杀手,耳后是赵敬时因胆怯而急促的呼吸,竟然将他直接听乐了。

“赵敬时,你还要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纪凛长剑一甩,将那些尸体抛到一边,“别扮柔弱了,非要我叫你孤鸿,你才能出手吗!?”

耳后呼吸骤然一滞。

纪凛推开逼到面前的敌人,电光火石间,赵敬时冲他抛来释然一笑。

孤鸿,临云阁阁主之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梁第一杀手。

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夕阳楼》唐·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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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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