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话音落下，何芸眼前又变了视野。
她从女孩身上脱离，只来得看见她无声的张开嘴：“她一直都在那里。”
何芸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远处谢之遥尸首旁的红袍男子。
一直都在那里，是幻阵之中，还是……那里。
方初云是否也见到了那个女孩？但为什么之前的幻阵却并没有他的出现。何芸心中疑惑，面上却自若地走向谢之遥身旁。
“何道友？”来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眉眼弯弯，手中依然握着那柄绣着红狐的折扇，掩去唇边弧度。
“我就知道是你。”
声音又消失了，这次它和何芸说好，它会陷入沉睡，直到它自然醒来，亦或者何芸遇到危险。
她们都知道，在何芸于那个小女孩脑海中出现后，以声音的存在感受到身下之人的躯体。若是可能，她完全可以越过女孩的意志操控那具身体。
虽然不知道声音能做到哪一步，但对于声音的存在，她再不可能回到以前那般。
因此，声音这次陷入沉睡，一方面是为了短暂的让何芸安心；另一方面，则是它刚刚感受到有记忆于脑海中穿梭。
第三，则是为了方初云。
她没错过方初云见到她是眼里划过的一丝疑惑，是因为感受不到声音的气息吗？
他缠着何芸，若不出意外，果然是因为声音的气息。
“你之前在哪里？”何芸这次懒得与他含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向面前笑得故弄玄虚的人。
方初云总给她一种很割裂的感觉，有时候她感觉他像是谜团一般，周身写满了谜题。但有些时候，就像是刚刚，何芸能清楚的看见他眼中的神情变换。
就像是……
她暂时无法形容。
“我嘛，最先是进入到一个幻阵，里面打打杀杀的。呐……”方初云示意何芸看向他胸口，偌大的一摊鲜血出现在上面。“我没躲过，被一柄长刀穿破了胸口，再次睁开眼之后……”他收起扇子，扇骨支着下颚，状似沉思：“我见到一个还挺不错的小姑娘，我和她相处的还不错。”
“不过没多久，那小姑娘去找她一位同伴去了。”他耸耸肩：“然后，我就被赶了出来。再之后，就是道友你的出现了。”
小姑娘？何芸想起被一群孩子护在身后的那个小女孩。
“她的同伴眉心是不是有棵痔？”
“正是。”方初云有些意外，看样子，他们都见到了一样的人。
想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眼帘一挑，笑得像只狐狸：“看样子，那两个小孩里便有我们想要找的人了。”
“让我猜猜，”扇子在他手中‘刷’的展开，方初云顺着谢之遥的尸首绕了一圈，评价道：“她的眉眼与小姑娘很是相似。你说，是不是啊，何道友。”
何芸并未答像，也并未答不像，反而问了他一个与之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是哪里的人？”
方初云有些惊讶地眯了下眼睛，对于何芸突然的发问有些意外，摇着的扇子也渐渐慢了下来：“我之前不是说过，一小地方的深山。”
“可小地方里，出不来‘天机’。”
“道友，”方初云长叹一声：“何必如此寻根问底呢？”他将扇子合上，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缓慢敲打，看向谢之遥，问道：“你这么问我，不过是因为我没有认出她是谁。”
他垂眸看向前方半跪于地的女子，眉目微微轻扬，语气也带着轻微的讥讽：“可她难道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人人都需要知晓她是谁，就连对她感到陌生，都成为了奇怪。”
“你们这些正派弟子，有时候还不如……”他停顿半秒，掠过何芸面无表情的神色：“妖啊。”
“最起码，妖王们可没有要求每个小妖都知道他们是谁。”
突然有笑声传来，他看向何芸，看清了她面上毫不掩饰的嘲笑之色。
“谢之遥啊谢之遥……”
何芸从方初云身旁穿过，蹲在谢之遥身前，嘲笑着望向她，望向她布满血迹的面容。
可望着望着，她却闭上了眼睛。
这是谢之遥，她少时最为好奇也是最为倾佩之人。
这是何芸第一次见到谢之遥，也将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
她年少时所学的第一招剑势，便是来自谢之遥亲自编写并公之于众的基础剑谱。
何芸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阿爹早早地便卖光了糖葫芦，刚好街边有人在卖基础道法之类的东西。虽然是些再为基础的东西，可也不是他们能买的起的。
但阿爹见她盯着剑谱移不开眼睛，偷偷地趁她不注意将剑谱买了回来。
谢之遥，曾是她最为钦佩的修士。
即使她后来于宋家出现，救下了后来声名狼藉的宋二公子；即使她后来违背了自己的承诺，驻守云水城成为城主，声名狼藉。
何芸，依旧还在向往着她。
但那也只是年少。
谢之遥，早已经死了，死在了她纵使与各大派为敌也要护着的妖族手中，连同那座繁华得不像交界之处的城池一起死去，只剩下了这座荒凉的云水镇。
她身上的衣服被鲜血尽数染的腥红，只有颈间残留的一抹青色表明它曾经的颜色。谢之遥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她睁着眼，遥遥地望向某个方向。何芸顺着她的方向望去，是她身后紧闭着的云水城城门。
在她腰间沉默许久的太上在何芸蹲在谢之遥面前时，便急剧颤抖起来，像是也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方初云站在旁边，沉默地盯着何芸。
他能够感受到何芸平静之下蕴含的重大波涛，扇子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环绕一圈，方初云忽地扬了个饶有趣味的笑容，随后也蹲下来，和何芸并排望向谢之遥。
“你与她有旧。”不是疑惑，而是确信。
他扬起了几分兴趣，这是与何芸同行之后，第一次见她情感如此外露。
但很可惜，他猜错了。
“不，”何芸摇摇头：“我们素不相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伸出手拂去谢之遥脸上残留的血迹，漏出一道贯彻右半张脸的伤痕，面目狰狞。
她手下的动作停顿一瞬，手掌抚摸上这道凶狠的伤疤。
伤疤还没结痂，估计时间离她死前并不遥远。随着她手下动作擦过，何芸感受到手心处传来的黏糊的触感。
“我只是听说过她。”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将手从谢之遥身上取开。小心翼翼地触向她身下护着的小孩，动作轻柔的将发间及脸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漏出一张稚嫩的小脸和充满害怕的眼眸。
何芸将手附在小孩眼前，轻轻地合下她的眼眸。
“那她应该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重要……”她忽然嗤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不，我很讨厌她。实际上，若是你遇到其他的道盟弟子，询问他们有关于谢之遥的看法，都与我差不多。”
“是吗？”方初云似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何芸。
可既然那么讨厌，为什么要擦去她脸上的血渍，为什么动作要那么轻柔，为什么在看到她脸上的疤痕，会沉默一瞬呢？
当然，这些话方初云并没有说出来。
他只是点点头，好奇地询问：“为什么？”
她是谁？
她做了哪些事情？
为什么你们会如此看待她？
为什么，没有认出她的存在，便是奇怪？
为什么，明明你是第一次见她，便能知道她是谁？
“看到我们身后的那座城池了吗？”何芸抬起眼眸，神色平静。所有的爱恨，都被隐藏于手中的长剑之下。
“那是云水城，云水镇的前身，十几年前它是大荒最为繁华的城镇之一。即使和世家大族所在的中心之地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而你面前之人，她是谢之遥。”
“十几年前，人族最伟大的剑客之一，云水城最后一位城主。”
她看向谢之遥的眼眸，试图从中看到哪怕是丝毫的痛恨、遗憾、后悔……可何芸什么都没有看到，谢之遥的眼里一片平静，平静到好像她不是要死了，只是在等待一场候了很久的睡眠。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平静呢？
谢之遥，死了这么多人，因为你而死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又凭什么平静？
“这个场景，每位道盟弟子都不会忘记。”
何芸将长剑插在了谢之遥身旁伫立的长剑身旁，两柄相像的宝剑靠近在一起，如同镜子的两面。
一者白，一者鲜红。
“云水城，是道盟很为特殊的城池。它，不分人妖。”她靠着太上在谢之遥身旁坐了下来，地上的鲜血蔓延至她有些暗红的裙摆，将其染艳。
看见方初云惊讶的神色，她摇摇头。
“可是，人和妖不是……”
“是啊，人妖之间向来恕不两立。但是因为谢之遥存在，道盟，哦，道盟那时还只是个摆设，那段时间，道盟因为边境事件，刚损失了天赋最为顶尖的天之骄子们，剩下的足以撑起下一代的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这件事我知道。”见何芸看向他，方初云点点头。
这件事，即使是他待着那个小村庄，在几年之后也不断有人传述。
“而几人中，又以谢之遥最为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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