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遥此人，是大荒不折不扣的一个传奇。
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幼年的何芸，恐怕会激动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但可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十八岁的何芸。
面对这位她幼年时立誓要成为像她一样人的榜样，她只是点点头，然后看向站在一旁装作陌生人的方初云，示意他来到她身旁。
与何芸的猜想不错，谢之遥果然有残魂存在于这个阵法之中。
在那个院子下的梨花树下混养气息时，何芸便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混在里面。
不会是云黎，气息很是纯净，她没有感受到一丝妖气存在。
当时她便猜测，会不会是谢之遥，但直到宋和宁出现之后，她才彻底确定自己的猜测。
谢之遥对于宋和宁曾有一命之恩，也只有复活的是她，才能让这个于大荒销声匿迹十多年的人再次出现。
更别提，进入到这个阵法之后，大大咧咧展现于二人面前的谢之遥尸首，以及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太上剑。
不过，看样子阵法的主人并不确定，谢之遥是否存在在这里。
倒也正常，毕竟作为一只妖，他能感受到灵魂的存在便是怪事了。
何芸以前还和师姐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妖既感受不到灵魂，也无法进入黄泉。
她现在还记得师姐当时摸着她的头，温柔的告诉她：“是一种对于他们的限制。”
“妖生来长寿，若是也能够轮回的话，那对于我们人族来说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但是另她意外的是，宋和宁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吗？
那么，他看向太上时转瞬而逝的温情……
想到这里，何芸有一瞬怀念起了声音的存在。要是它还在，她也不用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了。
何芸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讨厌动脑子啊。
“你是剑宗弟子，那你认识何业吗？他可还好？”明明有两个人存在，谢之遥却像是只能看见一个人般，好奇地问向何芸。
“家师一切安好。”
“家师？”谢之遥笑容停滞一秒，“外面都过去这么久了吗？”
她像是突然失去了一切的兴趣，恹恹地将手中枯枝甩给了站在一旁的方初云。
“走吧，我带你们出这个阵。”
她对着何芸伸出手，示意何芸将太上递给她。
“不通过实体的话，我的力量出不去。”见何芸站于原地，她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我没说不给你。”她偏过脸，将太上递给谢之遥。
谢之遥轻笑一声，对着一旁同样扬起嘴唇的方初云眨了眨眼。
这次，我不是透明人了？方初云心中吐槽。
不过，这个谢之遥性子这么好吗？听何芸的描述，他以为谢之遥会是说一不二，性格强硬的性格。毕竟，是能与整个道盟相违，担任一座人妖共处城池的人。却未曾想，和想象的不同，谢之遥虽然看起来是柄剑，但相处起来却是个很轻易便让人放松下来的人。
“老伙计，我们再见面了。”她有些怀念的抚摸上太上剑身，身上罕见地涌现出一种与她十分不符的悲伤。但下一瞬间，这种感觉消失殆尽。
谢之遥持起剑，眼神微闭。
“我这一剑，也叫剑开。”
刹那，一道寒光划向天空，将被地上鲜血映的暗红的天色撕裂开来。
一瞬间，天被劈开两半，水从中倾泻而下。
何芸立于谢之遥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握剑的手。她也刚使出这一剑，但和谢之遥手中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这是她生平见过最轻柔的一剑，明明叫做剑开这么宏大的名字，在她的手中确如飞叶般轻柔。
“而接下来这一剑，你可要看好了。”
谢之遥还在动，她持着剑，越舞越快，越舞越急，身形几乎不能用肉眼看清，长剑所指之处，雨幕断绝。
剑光从何芸眼前划过，就要刺破她的眼睛，可是她还是不愿闭上眼睛。
谢之遥这一剑是专门为她而舞，她自然不能闭上眼睛。
“你疯了——”方初云匆忙闭上眼睛，刚感受剑光闪过睁开眼睛之时，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连忙伸手将手中的扇子挡在她的眼前，侧过脸看向剑光闪过的另一侧。
“你眼睛不要了。”扇子上闪过微薄的红光，剑光从上面一闪而过，可就算这样，在何芸眼角也留下到微弱的红痕。
方初云心想他这下算是长了见识了，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剑，如此猛烈，如此霸道，但又如此逍遥。
随心所欲，我心即我剑。
细小的血珠涌出，何芸下意识地抚摸到眼角。
“这是……”
她的眼底猛然睁大，眼底透露出另方初云感到不适的狂热。
这一剑，这一剑是……她伸手覆盖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传来的剧烈震动。
而后剑势变缓，如风般轻盈，如水般温柔，平静之下，却杀意肆意。
直到谢之遥止势，手腕一转，太上轻轻落到何芸怀里。她感受着剑身传来的凌洌剑意就要刺破她的手掌，可她还是握着，眼睛牢牢看向面前背对着她而立的女子，任凭鲜血从她手间滑下。
天光大亮。
幻阵，破。
这是她至今见过的最为印象深刻的几剑之一，也是她见过杀意最重的一剑。
“这一剑，是我最后一剑。”
“它名，逍遥。”
逍遥。谢之遥的声音与何芸在心中默念的声音一同出现。
好吧，方初云感叹，是他看走眼了。
谢之遥，分明是个锋利的人，就如同她的剑一般。
握剑的修士，是大荒中最好相交之人。你只要看他出过一剑，便能从中感觉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像何芸，她的剑虽然轻快，却像是被什么抓着一样，缺了一份飘逸，与她带给方初云的感觉一般。
……
何芸和方初云两个人跟在谢之遥身后，看她神色平静地穿过一个又一个街道。
“那家的糖葫芦很好吃，她家的成衣铺样式向来被吐槽老气……等之后有时间了，你们可以来看看。”她点评了一路，像好客的主人般向他们二人递上了邀请。
“你不后悔吗？”何芸问她。
她不理解，看到了现在的云水镇，她怎么还能一脸平静。现在的云水镇，就算除去被云黎控制的居民们，就光看镇子里的装饰，就能看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
她虽然没有见过当初繁华的不弱于世家之城的云水城，但再怎么说，比之现在的云水镇，应该要强上不知多少倍吧。
她作为城主，看到自己治下的城池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为什么一脸平静？
“后悔什么？”
“接受妖的进入。”
谢之遥突然停住了步伐，她眯起眼，透过睫毛看向何芸。
“你讨厌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不，我恨他们。”何芸很少将自己的真实情感表达出来，大多数时候，她都
但有关于妖族的态度，她向来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为什么？”
“非我族类，齐心必异。”
谢之遥笑着摇摇头，“不对，不是因为这个缘由。你的恨，是因为你失去了对于你而言珍重的东西。”她直直地看向何芸，神色透漏出浅浅的淡薄，但她并未继续说些什么，反而是望向一旁沉默了一路的方初云，将问题抛给了他。
“那这位姓方的道友呢？”
何芸微垂眼帘，谢之遥是故意透露出这些消息的。
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是从哪里开始的。在阵法中，还是在院子中，亦或者范围更大一点，在整个云水镇中。
“我……”方初云思考片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要接触下来才知道。”
他耸了耸肩，”但比较令人惋惜的是，我还没怎么相处过。”
“是吗？”她的视线在方初云身上停留好一会儿，停留时间之长让何芸也不由怀疑起方初云是否哪里有问题。
不对，她一直都对方初云的身份抱有怀疑，这只是令她更怀疑而已。
谢之遥对上方初云平静的视线，看到他手中扇子上绣着的红狐，摇摇头。
“我从不后悔。”
“况且，不是我接受了妖的进入。”
“是云水城的居民们，接受了他们。”
何芸不可置信地抬起眼帘，怎么可能？
但她相信，谢之遥不至于在这上面编造谎言。
方初云也抬起头，侧过脸饶有趣味地看向何芸。比起这些往事，他更好奇的是何芸的态度。
“难以相信？”谢之遥停在最高楼之下，抬眼看向上面挂着的遥字，阳光扫过她额前的碎发，盖住了她的神情。
“我最初听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置信。可他们立于我的面前，神情很是真挚。”
“在云水城人的心里，他们和妖是平等的。”
“那你是……”
“我，”她抬步走近大门，“他们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坐镇云水城，以及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抗道盟的反对。”
“而我，便是他们找到的人选。”
“所以，不用为这个结果感到惋惜，遗憾，甚至是怨恨。”谢之遥忽然转过头，平静地看向脸色苍白的何芸。“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后果也是他们自己选的。”
“他们，也不会后悔。”
“无论是人还是妖，无论是普通居民还是城中管事。”
“况且，云水城本来就是这个模样。你记忆里那个繁华到能够比肩世家之地的云水城，是他们与妖一同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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