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石寄魂

信城郊区的楼原本是用来修居民楼的,结果建了一半,老板卷款跑了,就一直搁置到了现在。夜幕降临时,一座座楼矗立,宛若一个个墓碑。

钟萦把车停在了当时困住付思的那一栋楼。

这栋楼在建筑群的最里面,也最高大,天黑之后,楼上的窗户像是眼睛口鼻,浸着月光,似乎是在无声的呐喊,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钟萦把付思小瓶带在身上,和严寄一道下了车,走进大门。

一入门内,就闻到一股恶臭,混合着血腥味,还有泥土的味道。

钟萦蹙着眉,轻声道:“前天还没有这个味道。”

她看过付思的命魂,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是两天过去,似乎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碰了碰付思小瓶。付思变成小小的一个,只有指头大小,蜷缩在瓶子的角落里,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像是在做着什么噩梦。她身上冒出来的黑色烟雾,已经充满了整个瓶子。

钟萦叫道:“付思?”

毫无动静。

她身上也并没有和这里产生任何联系。

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她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反应。

严寄向着楼内走了两步,忽然蹲下在地上捻了捻,说:“分头找。”

钟萦应下,转身走了两步,停住脚步:“等等!找什么?”

她匆匆跑回原地,严寄却已经不在一楼大厅了。钟萦不敢贸然出声呼唤,听见严寄的声音由一处传来:“姐姐,这里。”

钟萦循声找过去。是一扇窗。而严寄并不在屋内。

她扶着窗台探出身去,一股尸臭味迎面而来,严寄蹲在窗外的泥土地上,地面泥土被翻开,露出里面的……尸体。

躺在土中的女孩就是付思。

严寄拍净手上的尘土,起身道:“她被埋在这里了。”

钟萦说:“……我知道是谁埋的。”

严寄偏头瞥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了自己的身体的原因,付思的灵魂似乎有所清醒,喃喃低语,说着什么。

钟萦贴耳过去,只听到一个字,被反复念着:“……娜……娜……”

她呢喃重复几次,有那么一刻,她的眼睛都要睁开了,痛呼一声,重重摔回瓶底,再次沉睡,连那几句低喃也讲不出了。

钟萦把她的模样都看在眼里,心中一沉。

付思会再次怨灵化,是因为她还有执念。第一层执念是想要离开这栋楼。那么离开这栋楼之后,第二层的执念是什么,她下一步会去做什么?

钟萦在命魂中看到的,她比眼前所见的最后一幕,停留在脑海中的最后一个想法……

“严寄,我们先要去找另一个人。”钟萦翻身跳出窗,蹲下身,把土覆盖到付思的身上,一捧一捧,“尸体就先放在这里……会有人,带她出来的。”

严寄道:“走。”

……

“你不是说今天带着你朋友出去玩吗?再不去明天可就上学了啊。”

“说话呢,听见没有?”

被训话的人“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你说你,从放假开始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饭不吃水不喝,窗帘也拉着。你受什么刺激了?”

“一点都不阳光!”

“妈——”她终于被说烦,搭在眼睛上的手被她拿下来,她翻个身把自己埋进枕头中,闷声道,“别说了。”

求你……别说了。

然而母亲并没有听见她的祈求,敲门声响起:“娜娜啊,我上班去了,早饭做了你记得吃。”

这次屋内没有了任何回应。

母亲担心地看着门,想要用目光穿透这扇把她女儿封印起来的门。最终,她也只是叹口气,心里又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火,离开的时候不禁用力大了些,大门发出一声巨响。

“……”

罗文娜听见母亲离去的声音,把脸埋的更深。

不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

罗文娜没有理。

敲门声孜孜不倦。

罗文娜却仿若深陷梦魇。

她耳边的不是敲门声,是拳头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

一声一声……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停下……

停下……

“娜娜……我好难受。”

对不起!

“娜娜……救我。”

对不起!!

“娜娜,带我走!带我走!”

我救不了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罗文娜!你为什么——为什么!”

“罗文娜。”

“啊!”罗文娜惊起,额角都是冷汗,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她想喝水,抬手去拿床头柜的杯子,她的手臂肌肉紧绷,带着手一直在抖,根本无法握住杯子。

罗文娜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脑海中忽然又响起了刚才那个声音:“罗文娜。”

“……”罗文娜猛然转身,差点从床上掉下来,“谁?!”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她了,她却仿佛被什么惊到一样,把被子都揽过来,抱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把自己埋起来。

虽然没人回答她,敲门声再次响起。

敲三下,停。

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罗文娜呼吸都凝滞了,她犹豫了好久,慢慢地走下床,蹑手蹑脚打开房间门。家里一片寂静,饭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饭,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她无声无息的呼吸着,随时警惕着身旁有东西出现,走到门旁,从门洞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正是钟萦和严寄。

从烂尾楼出来之后,钟萦凭借着记忆,回忆着和付思关系极好的一个女生的居住地址。那名女生和付思是同班同学。两人是无话不谈的闺蜜。也是付思在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钟萦能看见门洞里突然变黑了,然后又变亮。门里的人看了一眼之后,立即又缩了回去,没有开门。钟萦又敲了两下,知道她就在门后,于是道:“你好,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可以吗?”

罗文娜背靠着门,声音颤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其他人问!”

钟萦和严寄对视一眼,她道:“我想问一下,付思的事情。”

“不知道——!”

钟萦默然,她抬起手,抚上门框,声音穿透门,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渐渐地把她的焦躁安抚下来:“罗文娜,是付思拜托我来的。”

“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是付思想见你。她死前最后想的,也是你。”

“能让我和你谈一谈吗?”

良久,门“吱呀”地一下,开了,罗文娜探出一个头,眼睛红肿,还挂着泪水,似乎是才哭过,她声音沙哑道:“进来吧。”

钟萦和严寄被请入房间,坐到了沙发上。

罗文娜平静了一下心绪,紧紧地靠着墙坐好说:“你们想问什么?”

钟萦一只手放在口袋中,随时感应着付思的状态。她能在罗文娜身上看见若隐若现的线,但是并不明显,很细她想仔细看得时候,那一缕细线就消失了。执念出现太不稳定,她也无法用刀斩断。

她是付思的执念所连接的另一端,但是又不是。

钟萦说:“我想问一下,你和付思……分开的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

她死死咬住牙,身体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滴在她搭在膝盖上的手上。

钟萦静静等待她调整情绪。

严寄坐在钟萦旁边,虽然一语不发,目光将整间屋子扫过,最后落到面前的茶几上。他收回目光,看向罗文娜,道:“不用讲所有。只用说付思晕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罗文娜重重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抽来一张纸,擦净脸上的泪水后,强忍着抽噎道:“我没……看到具体情况。我在楼梯角后,看不到……看不到付思怎么样了。我就听见……他们说出事了,然后钱旭他们就全走了……”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然后她抬着头,似乎是放空了,又似乎是在看着什么。

钟萦默默记下她话中的重要信息,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慢慢收回目光,像个木偶一样,缓慢地摇头,“不记得了,我被打了一下,醒过来,楼里面只剩我一个了……付思,付思……也不见了……”

罗文娜愈发的语无伦次:“我给她爸爸打过电话,她没回家……我找了……她不见了!我去问过钱旭,他们说付思已经自己走了,可是我找不到她……她是因为我才去的郊区的……”

她浑身都在颤抖,咬着牙,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付思不见了……”

不是不见了。

钟萦心道。

钟萦看过付思的命魂。

那天钱旭几个人以她的名义,把罗文娜约了出来,带到了郊区。

罗文娜向付思求救。而付思到了那里后,受到了钱旭几人的殴打。混乱之中,一个人持棍打到了她的后脑,导致其死亡。

在付思记忆中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罗文娜被钱旭拉着向楼上走,她被拉扯途中,被楼体拐角处撞到了脑袋……

“在她的记忆中,她看到了你晕了。”钟萦的声音轻却残忍,“她认为你死了。”

罗文娜的身体僵住,一动不动。

眼泪滴在手背上,开出一朵透明的花。

在罗文娜的记忆中,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亲历了付思的死亡。

真正的死亡。

罗文娜顿时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付思宛如神明降临,却被拉扯入泥潭中。

混乱之中,她手拿一块板砖,对着几人中唯一的女生头上狠狠砸过去,砸不过就扔了,抱着对方的腰,大叫着:“娜娜,跑——”

她被钱旭控制着,跑不了。男女之间悬殊的力量,让她晕了又醒过来,听见付思奔跑过来,又被拉远的声音,然后她再次向她奔来,再次被拖走。

钱旭近在咫尺。罗文娜浑身都在颤抖。她想吐:“滚——!!!”

闷声一响。

一个男生匆忙跑过来:“老大,人……人……”

钱旭被吓到了,罗文娜趁机一把将他推下了楼。钱旭恼羞成怒,把着她的头往墙上狠狠一撞!

罗文娜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付思!

一年之前的夏日,罗文娜才转到付思的班级,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后排低着头阴沉不已的女孩。

她鼓起勇气,走了过去,道:“你好,我叫罗文娜。”

付思缓缓抬起眼睛,眼里没有一丝光芒,宛如深渊。

“做个朋友?”

罗文娜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夏天的阳光透过树影,落进她的眼中,斑驳摇曳,宛若星星之火,点亮了她眼中的黑暗。

她答:“付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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