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骀荡,蓦然吹去,落地生根却催生不出荷花池唯一孤荷的生长,让人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凋零。
如谢长楼意料之中的美丽,但他仍觉得缺憾,那感觉就像……莺昭懿的死亡明明能更加美丽,不巧的是这一过程被硬生生终止了。
应该是许多困扰他的谜团都没有解开罢。
风过林梢,谢长楼从容地收起丝线,随即伸手拿出一张宣纸。
横竖缠丝的宣纸保留得完整,没有任何褶皱。
上边都是狗爬一样的毛笔字,黑黑白白的墨迹下,几行用朱砂批注的小字格外醒目。
他其实看得懂一些字,虽然不是全部能清楚明了,但大概从这宣纸中拼凑出了个事实:
莺昭懿怕他——这倒是正常,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似乎不是此间中人。
她来自异世。
得出这个结论时,谢长楼觉得他浑身的血液好似都沸腾了,竟是异世之人……
怪不得有那鬼神之力……不过异世之人,会死亡吗?
谢长楼仔细想来应该是会的,毕竟人固有一死,但或许天外有天呢?
想起莺昭懿见他后的种种反应,他轻轻摩擦指尖的宣纸,一角翘起来,又被他慢慢抚平。
她似乎也是个胆小之人。
那她若是得知即将死亡,会露出恐惧的神情吗?
他期待极了,恨不得将她在池中挣扎的表情帧帧映入脑海,再细细剖析。
……
莺昭懿确实很一阵兵荒马乱,她越发没力气了,能继续在池中坚持也全凭她顽强的意志。
而现在,意志也抵不过生理机能的退化,尤其是在看到谢长楼握住宣纸的那一刻。
他或许是知道什么了。
莺昭懿那一刻心脏的颤抖不似作伪,难以言喻的感受仿佛泡沫般浮上来,再慢慢消散。
谢长楼不会救她。绝对。
莺昭懿死死咬住牙根,唯一期盼的就是手机不会因为进水失灵——
她还有码字APP。
轮不到谢长楼拒绝她!大不了鱼死网破,说不定她就回到现实世界了!
上天眷顾,码字APP如常亮着:
【谢长楼望着嫡小姐坠在湖中,不由得惋惜,无法亲自口了她,但并无差别,他想。】
【方才口口马夫的快感在沸腾,他不介意帮她一把,口口她。】
时间紧迫,体力消逝,莺昭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改掉了屏蔽词——
“他不介意帮她一把,救下她。”
像是放下了牵挂,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她再没有一点力气支撑身躯浮在水面上,缓缓下沉。
下一刻,远在荷花池边缘的谢长楼不可抑制地微微一动身形。
他诧异地看着不受控制的双手,先是抬起丝线,而后意识到什么一样,有放下来,接着快速向池边奔去——
谢长楼唇角溢出一声冷笑,从来没人能控制他,就算是莺昭懿的鬼神之力,他若是不许,也无法被控制。
他双手一拉,隐匿于掌心的丝线瞬间绷得笔直,落在脚下。
丝线会阻止他救人,她也会根据既定的命运死亡。
但他的行为依旧不受控制。
眼看着那丝线便要将双足截断,谢长楼额角跳了跳,关键时刻骤然收手,因为惯性在地上滚了一圈。
满身狼狈的谢长楼:“……”
当真是好极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接下来,或许是莺昭懿生命流逝过快,他甚至没站稳,就被强制的力道推着径直跳下池中。
谢长楼一下就与同样下水救人的陆川面面相觑。
“……”一瞬间,尴尬漫延。
两人都托着娇软的少女,只不过一个是小心翼翼地背负,一个则是漫不经心地扯着衣襟。
陆川头脑风暴了片刻:“谢郎君……好、好巧啊。”
“是啊。”谢长楼回敬笑容,“真巧。”
不知为何,陆川从他温润的表情中品出一丝阴森,或许是他察觉错了吧……
如此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怎会流露出这种神情。
谢长楼水性极好,他漂浮在池中,甚至漫不经心地捏着少女垂下来的指尖——想着她那日手指翻飞,便是这双手催动了鬼神之力。
若是他将这双手砍下来,她还会有那鬼神之力吗?
他倒是十分感兴趣,并且想待会就实施。
荷花池冰冷寒凉的池水冲掉了谢长楼身上的污泥泞垢,他久违地感到一阵寒冷,于是抓住少女的力道又劲大了几分。
莺昭懿无意识飘出几句呻吟,带着江南地带的吴侬软语的调子,谢长楼一顿。
她来自异世竟会识得江南的口音,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他慢悠悠地游到岸边,但希望依旧落空了——莺昭懿并没有如他所愿失去气息。
反而在上岸的那一刻,他敏锐察觉出了异样,是周遭齐刷刷响起的倒吸冷气的抽气声——
“嘶!”
旁边的陆川也呆呆地站起来,他不想让都闫雪被人误以为失了清白,于是自觉离她远远的。
间隙间,他的视线时不时往谢长楼身上落。
谢郎君居然还没发现吗?今日来侯府赴宴的人大多都齐聚于此了。
他竟还默默垂首,待在那落水浑身湿透的少女旁边。
陆川不太看得清那少女的模样,只是打心底觉得佩服,毕竟他不敢相信,朝堂之上淡漠无感的谢郎君竟会放下身段舍身救人……如此魔幻。
不光陆川如此觉得,围观众人也诧异无比,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愣愣地看着湿透的两人。
贵女们表情都是青白交错,掺着敢怒不敢言的挫败感,还有一小部分心里涌起跃跃欲试。
她们头一次觉得高贵不可攀的谢长楼好似被拉入了红尘,不再让人感到遥不可及。
或许是她们,也未尝不可?
然而下一刻,他身侧的少女幽幽转醒,她轻轻咳出一口混着血丝的清水,面上虚弱,却第一瞬间从谢长楼旁边弹开——
像是有洪水猛兽追赶。
见到这一幕的贵女们,又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当看到那少女正脸时,愤懑之情溢于言表,简直不可置信!
那让谢长楼舍命相救,把他自云端拉入滚滚红尘的不是别人——
正是那叫所有贵女都瞧不起,也不想挨上的侯府大小姐莺昭懿!
一瞬间,众人表情莫测,像是哑巴吃了黄连一般,只剩吞吐气息,说不出半句话来。
“醒了?”谢长楼视线幽暗——
他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只觉得一半面颊火辣辣的。一阵掌风划过,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用舌尖抵了抵腮侧,投向莺昭懿一个莫测的眼神。
“!!!”
震惊、纷乱的视线搅扰到一块,无他——
莺昭懿一巴掌扇在了谢长楼脸上。
周围霎时寂静无声,沉默声震耳欲聋,仿佛穿云裂石,一瞬间带起的风沙尘土将一切埋没,就要消散云烟。
没人敢说话。
谢长楼的眼神看得旁人遍体生寒,但莺昭懿却顾不得那么多,呛水过多导致她的鼻腔堵塞难捱,攥紧拳头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她另一只手垂下,指尖微微痉挛。
是激动、害怕、应激所致。
方才那巴掌的余韵还在,泛起椎心泣血的酥麻感,她不得不暂缓片刻。
带着一种空洞的茫然,谢长楼看向身侧的少女——
她已然泪流满面,像是一个被迫撕裂的娃娃,满面茫然,眼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几乎吞没一切。
莺昭懿还没将自己从死亡的地平线上拉回来,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凭什么要让她穿越?凭什么要她感受下一次死亡的降临?凭什么要让她遇到反派?!!
她根本不想啊!——为什么?
纵使一副健康的躯体又如何?!
莺昭懿向往生的气息,但她讨厌这般,自己的生命无法掌控,随时可能脱轨,尸骨无存的感觉。
她在这个世界仿佛一个孤舟,独自孑然漂泊在风雨飘摇,一望无际的深海中,她也会害怕的啊!
害怕哪一天,真的就此消失,不会回到现实世界,不会有人记得,唯一知道的——只是那个炮灰女配,就这么落得了被人随意提起的炮灰结局。
凭什么谢长楼可以草菅人命,她的命一点都不重要吗?
像是无法接受——
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接连滑落,莺昭懿嗫嚅着唇,激烈的情绪占据大脑,篡夺了她正常的思考方式。
她的身躯剧烈起伏,带着喘不匀的气息,犹如一只虾米般躬身将自己蜷缩在一起,鼻尖传来淡淡的湿意伴随着血腥味。
依旧无声,却震耳欲聋。
谢长楼伸手碰了碰脸颊,他似乎觉得新奇,竟没有说话,等了片刻让她将情绪消化完全。
莺昭懿极轻地眨眨眼,她的情绪像一阵风,来的也快去的也快,通常不让自己难过太久,也算是别样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现在缓过神来,心神被巨大的恐惧攥住……
她刚刚、竟然、竟然扇了谢长楼一巴掌。
啊啊啊啊啊啊!扇了!谢长楼!一巴掌!!
莺昭懿:累了,不想活了,毁灭吧……
呼(长吸一口气)终于!感动!
把这部分写完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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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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