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幕半垂,烛火幽幽。
沐九如笑了开来,玉貌花容,尽态极妍;艳红嘴唇浅浅地勾着,露出几颗莹白的贝齿。
他虽然头晕眼花,听声音也模模糊糊,可心情却是不错,柔柔地夸道:“我家南星……果真学什么都快。”
蔺南星被夸得心脏重重跳了几下。
他脸上一红,又不敢表现得过于嘚瑟,只是沉着地说道:“少爷,我给你清理一下。”
沐九如淡淡应了,蔺南星便专心地把角先生捏出来,放到一边,起身将沐九如放平。
他取了个巾帕擦拭完双手,探了探沐九如的体温,笑道:“退烧了。”
沐九如已开始觉得困倦,眼睛几乎睁不开来,只呓语一般地“嗯”了一声,全当回复。
蔺南星想让宋维谦进来看看,但先得给沐九如打点好穿着。
他重新拿了个巾帕,掀起一些被子,心无旁骛地擦拭着沐九如的身体。
突然床头传来“咚”得一声。
他抬头看去,见沐九的手敲在床头架子上,青了一片。
紧接着沐九如的另一只手也弹动起来,正被他按住的大腿有力地拱起,踢蹬出去,力气大得和之前判若两人。
——他家少爷犯风症了!
蔺南星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趴到床上,按住沐九如的四肢,叫道:“宋——”
“别……”沐九如轻轻唤了声。
他意识昏沉,只隐约感觉到自己犯了病。
但不论如何这种不体面的样子……
沐九如不愿被外人看见。
他伸手胡乱抓握着蔺南星,肢体却半点也不受控制。
沐九如不知道自己抓住什么了没,只能断断续续地说道:“帮我,整理衣物。”
蔺南星双手按着沐九如的手腕,双脚扣着沐九如挂着裤子的脚踝。
他望向身下不断挣动的病人——上衣散乱,下身狼藉。
确实叫人看见了不太体面,但万一风症发作得厉害,伤了少爷的根本……
“南星?你是叫我了吗?”门外传来宋维谦的声音。
沐九如神经紧绷,瞬间睁大了双眼:“别……”他低低呜咽一声,哀哀地道,“求你,先帮我穿衣。”
“没叫人,无事!”蔺南星立刻向屋外喊道。
他被沐九如那身乞求叫得心痛欲裂。
蔺南星想:少爷要是因为风症死了,那我就给少爷陪葬,一并跟着去就是了。
被小厮、阉人侮辱本就是极其丢脸的事情,他家少爷还是世家公子,贵不可及。
若叫友人亲眼撞破一切,对沐九如来说,恐怕比死还要让人难受。
蔺南星柔声地哄道:“少爷,别怕,没人进来,南星帮你收拾。”
沐九如听清楚了,微微松开眉梢,嘴角勾起想给南星一个笑容,却突然“唔”得一声咬到了舌头,嘴边溢出一丝血来。
蔺南星眼瞳骤缩,伸手起开沐九如的唇齿,那两排牙齿无规律地进行着咬合,把沐九如的舌头切破了一个口子。
他刚把沐少爷的牙齿分开,被他松开的那条手臂又鱼儿一般跳动起来。
——六年前他伺候沐九如时,床边一直备着带绒的绳子,只要沐九如发了风症,把人绑上,嘴里塞了布头就好。
可如今他手头什么都没,顾此失彼,左右支拙。
蔺南星咬牙道:“冒犯了,少爷。”
他把沐九如的一只手拿起,并上另一只手,举过头顶,压到床架上,又看向床头的两块巾帕——都擦过秽物不能使用。
蔺南星亮出犬牙,扯了一段袖子下来,用嘴递到沐九如的嘴边,再用被沐九如咬得鲜血淋漓的手将布料拉进口腔,填进唇齿之间,护住舌头。
他确定沐九如不会再咬伤自己,才把手拿出来,随意甩掉血珠,又看向沐九如被自己压制住的双腿——肌肉全都绷紧,用尽全力一样得在使劲。
还好他已经长得这般大了,压制沐九如轻轻松松,不然这种情况他只能叫上宋公子进来帮忙,保全不了主子的颜面。
他提起被褪到沐九如脚踝的裤子,拉到腰头,躬身连咬带拉地系好腰带,又将被子拉了起来,盖到沐九如身上。
碍眼的角先生和脂膏则是塞到了床下的抽屉里。
虽然弄得床上鲜血淋漓,但沐九如总算变回了清清白白的样子。
蔺南星松了口气,汇报道:“少爷,都打点好了,我让宋公子进来看看可好?”
沐九如面颊紧绷,过了好半会,才竭尽全力弯了弯眼睛。
蔺南星鼻子一酸。
他家少爷从前就是这样,不管有多难受,都惦记着哄他。
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主子,最最坚强的人。
他温柔地看着沐九如,扬声唤道:“宋公子,少爷犯风症了,快进来!”
宋维谦像是等待已久,瞬间破门而入:“我看——”
他一愣,见沐九如被蔺南星整个压在床上,床褥之上全是鲜血,吓了一大跳,立马喝道:“你做什么!”
“快来,少爷刚完事就犯了风症。”
蔺南星道:“你给少爷扎个针,不然一直抽下去少爷怕是要体力耗尽!”
宋维谦听他这么说冷静了些,走到床边仔细一看,沐九如的嘴上有血,蔺南星的手上有口子,发生了什么就很明晰了。
他掀开沐九如的上衣,扎了几针下去,沐九如挣扎的动静明显小了下来。
宋维谦这才搭上脉,问道:“九如,你还醒着么?”
沐九如眼珠子晃了晃,不知是醒是昏。
宋维谦品了品脉,道:“脉象比之前有力了些……也没有烧热,吃点东西就能睡下了,把精神养回来,明日清醒了便无大碍。”
沐九如了解宋维谦的行医话术,这么说多半他就是没问题了,他朦胧中笑了一下,阖起双目酣然睡去。
鼾声瞬息响起,宋维谦听了,笑骂道:“没心没肺的,知道没事了倒头就睡,东西也不吃。”
蔺南星依然压着沐九如,他见少爷还能打鼾,证明不是昏迷,汗涔涔的脸上也露出点笑意,问宋维谦道:“少爷能吃点什么?等下我来喂。”
“几口粥食,别喂太多,不然得吐。”宋维谦道。
蔺南星点点头,对跟着宋维谦一起进来的多鱼道:“多鱼,带一小碗热粥进来。”
多鱼得令,出门去备粥食。
沐九如情况稳定,只等风症平息以后就能收针;宋维谦闲来无事,便挑了块化瘀药膏给沐九如处理手上的淤青。
他望着蔺南星脸上的口水印,问了些刚才屋里的情况。
蔺南星挑着和床事无关的答了,沐九如的身体也在两人一问一答之中平静下来,不再挣扎。
宋维谦从沐九如的胸腹间将针拔起,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全是红色针眼,朱砂痣一般排布着。
蔺南星从床上下来,给沐九如拉好衣衫,盖上棉被,再次确认道:“少爷没有危险了?”
宋维谦轻哼一声:“我配的假死药,药力已是极轻,急发期过去,自然就没事了,明日他必能醒来。”
他怜爱地摸了摸沐九如的脸庞,蹭走唇边的几缕鲜血:“九如底子差成这样,都能熬到今日,他定然命不该绝。”
蔺南星从沐九如的嘴里轻轻捏出布头,拿袖子擦去沐九如脸上的血污。
凤眸里满是温柔之色,如汩汩泉水,流淌晃荡。
他附和道:“少爷定会多福多寿,长命百岁。”
沐九如睡得深沉,漂亮的眉峰上皱起浅浅的折痕,嘴角却挂着点笑容,像是梦里都在应和他们。
多鱼叩了叩门扉,道:“蔺公,粥来了。”
蔺南星道:“放这儿。”
多鱼将木案放到床头,蔺南星又对宋维谦道:“宋公子把药也放这儿吧,我给少爷喂了,你先休息去。”
宋维谦听到蔺南星的逐客令,面上却透出些不愿意来,梗着脖子还想继续留下。
多鱼机敏地道:“宋太医,小的带您去客房,走吧。”
宋太医还是不太想走,但他又想到,这主仆两人向来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就是沐九如还醒着,多半也要帮着蔺南星赶他出去。
多鱼又催促了两声,宋维谦终于不太高兴地站了起来,道:“劳烦多鱼公公带路。”
多鱼立马面上带笑,殷勤地引着宋维谦出了屋子。
屋内再次变得安安静静。
沐九如在床上沉沉地睡着,呼吸不匀,忽急忽缓,却持续不断地响着。
蔺南星听了会儿这声儿,才将将放松下来,心里升起了浓浓的重逢喜悦。
他屏息深深地看向床上之人。
他的少爷虽然瘦了许多,病了许多,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不是在梦里,也不是在回忆中。
蔺南星跪在床边孺慕地望着沐九如的一举一动,一个呼吸,一下颤睫。
恍如隔世。
他心想:少爷如今病了瘦了,但也不算太难处理的事情。
曾经沐九如病得那般厉害,他都能把少爷养成一个康健人。
如今他有钱有权,还养了府医在家,调|教了得力的仆从照顾少爷,必然也能将沐九如再次养得健步如飞。
只是,如今沐九如的身体差成这样,他若不看着这人恢复了身体,是决计不放心放人独自放去南边生活的,哪怕多鱼一并跟去他都忐忑不定。
毕竟沐九如的事情,他就是千当心,万当心都不为过。
不然少爷这么差的身子,若是遇上了恶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此想来,他反而多了不少与沐九如相处的时间。
一年两年,或者三年五载……
只是这点时间的话,他努力一些,应当也能在京城护住沐九如的安危。
只需要……把与他作对的那些人去了爪牙,抓住他们的把柄,或是干脆寻了机会全都料理了……
还有害他家少爷在冷宫里瘦弱得形销骨立之人,他也决计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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