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天下局势的可以是任何人,独独不能是她华荣裳自己。
旧友重见的喜悦之情被冲散,天象显现,华荣裳由心而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已经想象到了明日朝堂之上,监正会如何对此事大书特书。
西风烈烈,吹起观星台众人的衣袍,呼啸的风声搅乱了说话声,老监正眯缝着双眼试图听清二人的谈话却无疾而终。
但他又该庆幸自己老眼昏花看不见听不清。
子时钟声敲响,五星聚已臻完美,华荣裳不信天象,看不出所以然,她记得成煦帝原本也不信这些。
只是后来华家惨遭灭顶之灾,与当年星象巧合对应,这才改变了他的想法。
如今百年难遇的五星聚出现,没道理他不会亲自前来。
把她拘在这儿,难不成是成煦帝发现了什么?华荣裳默然不语,自再见封尧起,脑中便是一团乱麻。
被不礼貌地骂了一句,封尧并无半点不快,反而轻轻地笑了起来,猎猎风声中,华荣裳眼神复杂地回望,发丝飘扬遮挡眼前人含笑的双眸。
末了,她讽笑着撇过头:“十多年了……对了,那个孩子回来了,你猜他会不会查到是你设计的这一切?”
“我想会的。”封尧满不在意弯了弯唇,“你很关心他?裳儿,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优柔寡断迟早会害了你。”
华荣裳陡然厉声道:“我师父因何而死你忘了吗?!都是因为你那些该死的占星卜术!”
封尧平静回望,不悲不喜,神情怜悯,华荣裳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又悲哀。
“这是她的命,现在轮到你了。天象接连应验,你身为北苍镇国长公主,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温柔刀,刀刀要人性命,华荣裳没有吭声,是怕一出口便喷出火来,换作旁人这样蔑视师父,她早一枪挑上去了。
大风起,观星台两旁的树木沙沙作响,灰墙上鬼影摇曳。
一直到子时过后,苍穹依旧保持着初冬时节的纯净,纷纷大雪伴随熙攘退去,观星台重归宁静。
枯叶与繁星翻飞,久违的寂静来袭,观星台的小室顶奇怪蠕动了两下,两团黑影慢慢聚成人形。
小宫人困得直点头,险些让忽明忽灭的宫灯落到地上,猛地惊醒打了个哆嗦,和一旁的伙伴小声说起了话,强打精神守夜。
柯夏捏了捏南谌冰冷的脸颊,奇道:“脸红成猴屁股了,怎么还这么凉?”
南谌也没料到自己会冷到失温,十指都有些活动不开,按理来说,即便他不能用内力,但有金刚护体,最险恶的坏境下也能保证基本行动力。
事情从下午阴山时的突然发作就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南谌深吸一口气,扭脸盘膝吐纳,以期缓解冰火两重天的痛苦。
柯夏无趣地撇撇嘴,刚想往下跳,猛听得身边人发难:“不是想见他吗?”
柯夏一愣:“谁?”
南谌睁开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封尧,你和他什么关系,他竟舍得将玛瑙一分为二赠予你。”
“什么一分为二?”柯夏懵然道。
南谌一面静坐吐息,一面取出袖中佛珠,粉色玛瑙水润光滑,质地上乘,不愧为佛教七宝之一。
原以为是柯夏有心,给两人关系缓和的机会,不曾想却是借花献佛。
柯夏接过佛珠顺手抛接几次,垂眼端详琳琅背云,一时失语,这个粉玛瑙又不是他主动送给南谌的,分明是妖僧自己来抢。
“你”了半天,他实在说不出话,把自己都气笑了,抡开膀子扯掉绳结:“不想要了就还我,哪儿那么多事。”
南谌抿唇盯着他,眼中控诉之意明显,再开口时语气放得极轻:“凤儿……”
看来他也明白这是在无理取闹,一点儿不占理。
这并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南谌压抑住不断翻滚的恶念,出其不意捞起柯夏的腰将人一把提了起来,用尽所剩不多的内力,两人恰恰好赶到宫墙边。
彼时封尧还未曾离开王宫,身后跟着的三个斗篷人寸步不离,然而柯夏只看见一个残影闪过,他和南谌就成为了那三分之二。
顺利走出王宫,朱雀大街空无一人,被大风吹落的六角红灯笼满街乱滚。
宫门外,其貌不扬的马车等待良久,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封尧撩袍上车,若有所觉回眸轻瞥,三人默契十足地一同俯首。
出承和殿以后,他的直觉不停预警,但始终无法准确感知,这方世界趋于流离,频繁使用术法会加速崩坏,若在此之前他没能带走柯夏,一切努力均化作流水。
他定了定神,总归不可能是外部力量干扰,这里已经容不下更多未知了。
说起来,他仍是没能找到污染体,前些时日还异常活跃的能量,这几日陡然沉寂下去。
马车缓缓驶离,剩下的斗篷人动作迅捷窜上房顶,分散开去。
杨柳巷,弄玉轩,亭台楼阁,雕栏玉砌。
寒冬冻住了潺潺流水,冰面上有几片干枯的落叶,细微的猫叫声此起彼伏,一道白影闪过,方才下车的封尧怀中便多了一只肥美的大白猫。
车夫驾着马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大门向内打开,封尧提起的右脚悬在半空,神情一凝,不待开口,暗处的人自己跳了出来。
红衣少年尴尬地挠着后脑勺笑笑:“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啊,能不能跟您打听个事儿,封尧在这里吗?”
封尧微微一笑,和气地问:“你找封尧何事?”
一听有戏,少年喜出望外,赶忙使劲一拽手中缰绳,从暗处拉出两匹油光水滑的骏马来,擦着额头细汗说:“是这样的,我主人叫我把它们带给封尧。”
封尧斜了眼鼻孔朝天的马儿,问少年:“你主人是?”
少年毫无隐瞒,大大方方道:“南谌,南谌殿下,”
白猫舒服地咕噜咕噜,封尧垂首替它疏离头顶沾上的尘土,语气倏忽冷淡:“我喜欢猫,不喜欢马……”
不等他说完,红衣少年急忙摆手打断道:“不是送给你的,我主人说了,是暂时寄放在你这儿。”
封尧没忍住轻轻骂了声,而后大步流星走回院子里,草丛冒出一对对幽绿发光的小球,时明时灭。
夜风袭人,少年搓了搓胳膊的鸡皮疙瘩,牵着马快步跟了上去,喋喋不休:“公子,等等我呀,你还没告诉我,封尧在哪儿呢,我没走错吧,这里是弄玉轩吗?”
封尧猛地顿住脚,衣袍鼓风猎猎作响翻飞,凄厉的猫叫陡然在少年耳边炸响。
然而少年恍若未闻一脸无辜,双眸清澈,殷殷期盼封尧能够解答他的疑惑。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过一阵,幽绿的夜灯逐渐围成一个圈把少年包围起来,封尧不知何时变出一把躺椅,于水榭冰面上躺下,白发如瀑,与雪白的狐狸绒毯融为一体。
骏马似乎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吓得扬起前蹄乱蹬,嘶鸣阵阵,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血腥味,绿光愈发地近了。
忙着钳制马匹的少年并未注意,身后多了两个人,一直到南谌的手轻轻搭上肩膀,少年骇得原地起飞,仗着好轻功倏地闪上围墙,心有余悸向下看,两匹马没头苍蝇似的窜往后厢房。
发现是南谌,他长舒一口气,捂着心口蹦下来嘟哝抱怨,南谌挑眉“嗯”了一下,他立马闭上嘴装乖,嘻嘻笑笑,无赖模样和柯夏简直如出一辙。
“贵客登门,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封尧笑着唤来仆人点灯摆座,橘黄火光映衬冰面,一串游鱼掠过,荡起圈圈波纹。
自二人露面,封尧的眼神便温柔了下来,始终追随着柯夏,不加掩饰的惊喜之意迸发:“夏夏,你来,正好我最近新得了几件宝贝。”
柯夏掏了掏耳朵,猫叫声霎时一静,红衣少年为了抓马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可封尧毫不在意,一味含情脉脉望着长身玉立的柯夏,那眼神比看华荣裳时肉麻多了。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或许是对于眼前一幕最适合的形容。
旁观的南谌身心一阵舒畅,施施然在划着鬼步的仆人搬来的椅中坐定,和封尧针锋相对。
一边是过命的好友,一边是捏着他小命的妖僧,两道或火热或威慑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的上半身盯出个窟窿。
他摸不着头脑,索性不管,往躺椅上一瘫开始当大爷,如同回家了一般自在。
这时,封尧似有若无地睨着南谌,眼含得意地挑衅。
南谌撑着下颌吃吃闷笑,一个老妖怪,竟还跟自己争上宠了,争的还是柯夏这个没脑子的玄阳。
估计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先前才会因两人之间外人无法插足的亲密不满,甚至愤怒。
无声的交锋很快落下帷幕,南谌直抒胸臆道:“国师大人,晚辈想于贵宝地寄存两匹宝马,还望国师不吝帮助。”
封尧挑眉莫名问:“贫僧倒是不知何时与殿下有过交情?”
“是吗?”南谌笑笑,装模作样讶然道,“晚辈还以为国师记得——晚辈是您接生的呢。”
封尧冷哼着要送客,南谌抬手说:“且慢,国师大人不问问着两匹马来自何处吗?”
“贫僧不关心。”
“哦,这样啊……”
南谌沉吟片刻,沉重地拍了拍柯夏肩膀拱火:“凤儿,看来人家不卖你面子呢。”
尾音飞扬,极其阴阳怪气,柯夏听得汗毛倒竖,差点想跪下来求他别吱声,
封尧疑惑地拧了下眉,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多出两件,柯夏无奈解释说:“这妖僧非说我本名凤阳,那两匹马是我的,暂时放你这儿一段时间。”
这话乍一听是在抱怨南谌独断专行,但仔细一想便能咂摸出维护的意味,生平头一回被顺毛的南谌尝到了甜头,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双眼舒服得眯了起来。
百年至交,封尧了解柯夏,他会这么说,已经是把南谌纳入了羽翼之下,同时也是暗暗警告他,不要有危险的想法、
封尧只能扯出个牵强的笑,终于正眼看向南谌,他倒是好奇这人有何手段,柯夏游荡世间多年,千花万草不入怀,偏偏对此人俯首帖耳。
“好,你先坐,我找人去安顿它们。”
整座弄玉轩都在他眼下,院墙上猫影舞动,找马形如瓮中捉鳖,他并不着急,站起了身想把柯夏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此时南谌不甘示弱地开口了:“国师大人,晚辈还有要事不曾请教,凤儿累了,先让他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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