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烛明王

“乌楼主,总算又见面了。”

乌策不必回头,也知道来者何人。

他低头笑了笑,慢慢转回身,居高临下望着来人,朗声道:“纪统领好大的本事。”

荒芜寺院内,伊人独立,一身漆黑劲装英姿飒爽,鼻高眼深,笑容满面,不是言邦统领纪月又是谁?

不过她还有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

“乌楼主,你该知道,天下没人能逃出陛下掌心。”

她就是成煦帝的影卫统领,代号“朔月”,说来可笑,为替成煦帝铲除乱党,她原本只打算混入言邦打探情报,然而几年过去,却阴差阳错成了言邦统领。

乌策拾级而下,打趣道:“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供奉先帝,纪统领,看来你也没传闻里那么忠心嘛。”

“楼主说的是,”纪月笑眯眯的,并不反驳,“北冥死后,陛下料定乌策本人一定会来,他等你许久了。”

乌策挑眉,不甘示弱道:“纪统领莫非不知?皇帝此时还远在少轩城未归,再者说,他还等着我替他寻药救命呢。”

纪月眯了下眼,觑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我猜楼主忘了陛下有多看重你,前后下了四次追杀令,可惜都被你逃了。”

“在纪统领抓我交差前,我想请教几个问题……”边说边走,转移了纪月注意力,乌策随即一脚踏进主殿门,欻地点燃火折子,火舌轰然窜开,舔舐密密麻麻的蛛网。

火光蔓延,照得漆黑佛殿一瞬通明,他环顾四周,转头问,“这里供奉的是哪尊菩萨?”

纪月站在石阶下,语调低沉,一字一顿:“人、烛、明、王。”

结合眼前极其诡异的场景,连身经百战的乌策也难免悚然,见他神色有异,纪月再接再励,缓步走上石阶,踏入佛殿,朝佛相抬了抬下巴:“顾名思义,这尊邪神像实是死人浇筑而成,只要有一点火星,就可一直不灭。”

话音未落,仿佛为印证她的话,一颗火星恰好溅入佛陀断裂的脖颈处,下一刻,残破的佛相猝然喷出丈高赤焰,从断臂冲出的热浪逼得二人疾退数步,这时,那悬挂的哑铃才闹鬼般叮铃铃尖啸着摇来晃去。

火苗迸射,险些点燃主殿,好在纪月早有准备,撒出煤灰压制了火势。

火势慢慢收拢,火苗缩在断颈里,原本灰扑扑的佛相金光大盛。

乌策顿觉头皮发麻,喉头发紧:“这里面是尸油凝成的蜡?!”

纪月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猜对了,不过和陛下无关,乃是流寇作乱。”

走出大殿,乌策仍然心有余悸,随手砍了一丛扎人的荆棘,转而问:“纪统领可知太上皇何在?”

纪月深感荒谬地笑了:“太上皇?你不会指望太上皇出山替你求情吧。”

“不。”乌策摆摆食指,悄声自语,“她不知道。”

“你说什么?”纪月蹙眉问。

“没什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纪统领见过狐偃吗?他就在此处。”

纪月瞳孔骤缩,视线不自觉瞟向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偏殿。

即使她立刻看向了别处,那一眼仍被乌策精准捕捉到了。

“原来在那儿。”乌策箭步冲入偏殿,这次仔细地一览而尽,确保没有遗漏每一个角落。

纪月后脚走进来,语气生寒:“乌楼主,我没功夫陪你胡闹了,跟我回天牢吧。”

“背叛皇帝的代价,纪统领一人恐怕承担不起,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横刀敲打着供台,乌策回眸,意味深长道,“八咏楼倒是很缺纪统领这样的人才,多条后路,多个活命的机会不是?”

冷眼扫过他不伦不类的打扮,纪月忽而拊掌大笑,眼里尽是讥诮:“北冥死后,你在八咏楼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听说他的追随者都走了,看来乌楼主当真是山穷水尽,主意竟打到我头上了。”

乌策笑笑,不置可否,当务之急是找出狐偃,避免被他人捷足先登。

趁纪月言行松懈,他挥刀猛地劈开供台,牌位哗啦啦散落一地。

“你!”纪月目眦欲裂,二话不说抽出腰间软剑与他战至一处。

年久失修的偏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乌策极善轻功,脱身容易,立马翻身出了快要垮塌的庙宇,纪月怒气上涌,紧随其后跳出偏殿。

到底多活两年,加之没有掣肘,乌策手段奇多,纪月很快败下阵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撬开偏殿地板,滑入地下密室。

“该死、该死!”纪月仰躺在地动弹不得,叠声咒骂。

暮色浓重,伴随着林间野兽叫声的崛起,天色昏黑如墨,四野飘香,纪月顾不得其他,剧烈挣扎起来,甚至不惜自断心脉,换片刻行动,滚进一旁草丛屏住了呼吸。

偏殿下的密室年岁悠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儿,像是曾经储存粮食的地方,角落依稀见得几粒腐烂的稻米,现今除了一桌一椅别无他物。

一个浑身被兜帽斗篷包裹的人被铁链绑在椅子上,头颅低垂,几乎和肩膀垂直,和死了一样僵硬。

乌策缓步走近,刀尖挑起宽大的兜帽,语带笑意:“这地方不错,清静,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还能继续住下去。”

空旷的密室无意间放大了他说话的音量,平添几分恐吓之意。

“恐怕,老朽住不得了。”

四角的火把映出那张行将就木的可怖面容,的确是狐偃无疑。

乌策松了口气,倚在桌沿叹气:“一大把年纪,何苦遭这番罪,花名册在哪?”

混浊的眼珠转了转,狐偃直愣愣地说:“我要见北冥。”

“他死了。”

“谎话!”狐偃忽然激动地抽搐了两下,怒不可遏道,“哪怕你死一百遍,北冥也不可能死,不见到他,我决不交。”

“这么说你很想他活着?”

“不,我要他死。”

“他已经死了。”乌策加重了语气强调。

对方眼睛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似乎在嘲讽他的天真。

乌策不为所动,绕着他踱步:“你交给皇帝的投名状,恐怕就是一部分的花名册,迄今为止,你出卖了不下十个兄弟。我从来奉行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半途而废是何道理?怎么?知晓皇帝夷你九族,心生怨怼,又想戴罪立功,重回八咏楼?”

狐偃紧紧闭上双眼,不发一言,但乌策知道事实如此。

粗糙的大手扶上椅背,乌策俯身如鬼魅般低语:“想都不要想,你唯有死路一条,不过是痛快与痛苦的差别。”

看着狐偃冥顽不灵的背影,他不由得怀念起和北冥共事的日子,有言灵术在,从没操心过逼供之事。

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密室出口蓦然出现一片火海,乌策眼神微凛,抓起狐偃连同椅子一把扔了出去,也不担心后者会不会摔死。

杂乱的脚步声和微小的吵嚷传进耳中,他脚尖一点,趁乱钻了出去。

回到偏殿废墟之上,先前遇到的那个怪老头赫然在列,精神矍铄,独眼泛着猩红,看起来也是个狠角色。

乌策还注意到,人群背后有个神情惊恐的孩子,妆容艳丽似戏子,身披华丽精致的戏服,雌雄莫辨,美得不似凡人。

联想到主殿里那尊邪神像,他忽地明白了什么。

此时,太上皇阴冷黏湿的视线扫过他全身,邪笑着说:“后生,本事还挺大,找到这里来了,那个小妮子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乌策默然以对,心里直骂娘,等他出去,一定要扒了长孙春来的狗皮!

太上皇的手下控制了昏过去的狐偃,乌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果断翻转青扇,扬手一挥,一枚信烟嗖地射出,绚丽的烟花穿透层层华盖,在空中炸开。

刹那间,林间响起阵阵破空之声,数十夜行者纷沓而至,皆是楼中暗卫好手,有以一敌百之才能,此行危机重重,乌策自然不会傻到独闯虎穴。

这支暗卫原本直接隶属北冥,南谌回国后就把他们过渡给了乌策,只留下几人急用。

担心夜长梦多,乌策直接下令动手,先把狐偃抢回来再说。

正在两队人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正南方向一束金光冲天而起,漆黑了大半月的世界立时亮如白昼,刺目的白光晃得所有人睁不开眼,更别提直视锋芒。

这与半月前的金佛现世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论身在何处,看到的异象都是同一幕,不分远近高低。

就连昏迷的狐偃也被这金光刺得梦中惊醒,好奇战胜了恐惧,等他艰难睁眼,目之所至一道道流星飞矢,以金光为中心,源源不断地汇聚。

他呆愣地望着远方,眼角浸出泪水,瞳仁一点点变白。

“这是……天柱吗?”

各地陆续有谣言传开,因为人间战火连天,触怒众神,所以降下神罚,令天塌地陷,众生毁灭。

而促使金佛降世的神秘人,则被世人尊称为“救世菩萨”,然而自那之后,天地间却依旧浑浑噩噩,又使得一部分信徒动摇,反过来咒骂神秘人包藏祸心,哗众取宠。

但今日过后,“救世菩萨”的信徒只会多不会少。

金光普照,洒满人间大地,直到那束金光减淡消失,屏住呼吸的人们情不自禁五体投地泪流满面。

世人深切关心的“救世菩萨”,此时此刻气息奄奄,七窍流血,了无声息地躺在困龙岭的逼仄山洞中。

困龙岭位于青璃国与云昭国交界,蜿蜒数千里,地势奇绝,传说上古时期有一条应龙途径此岭,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山巅,最后困死在山腰,在靠近青璃国一侧的山腰,隐约可见一条龙形山脉起伏,辉煌壮观。

也因如此,云昭女帝不用担心青璃国突然发难,仅仅凭借人力绝不可能翻越困龙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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