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黑水县三十里外的一处山丘上，一支小规模的商队被困在了泥泞的山道中。
暴雨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山路早已变成了一条黄色的泥河，车轮深陷其中，动弹不得。商队的护卫们个个身披蓑衣，手按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他们训练有素，即便身处困境，队形也丝毫未乱，与山下那座被围困的县城里传来的、混杂着绝望的喊杀声，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这支商队的装备精良得不像话。拉车的不是普通的驽马，而是清一色的北地铁蹄马，神骏异常；护卫们手中的兵器，在昏暗的雨幕中依旧泛着森冷的寒光。这绝不是一支普通的商队。
商队中央，一辆看似朴实无华的马车旁，一个年轻人正举着一支单筒黄铜望远镜。此物乃西洋海商带来的奇巧之物，整个大夏朝，能在军中列装的也不过双掌之数，珍稀无比。
他叫夜风，是这支队伍的主人。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锐利。雨水打湿了他的发髻，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心神，都已沉浸在那小小的镜片之后的世界里。
“大人，”一个同样精干的副手凑上前来，低声道，“雨太大了，路走不了。而且前面……好像在打仗。据探马回报，是黑风寨的黑风三煞在围攻县城。这伙人是疯狗，我们没必要招惹。是否要绕道？”
“不必了。”夜风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们就在这里等。”
“等？”副手不解。
“等。”夜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等一场全军覆没的好戏。黑风三煞，有勇无谋。他们的大营扎在山下那片洼地，自以为背靠高坡，进可攻，退可守。却不知东面那条黑水河，才是他们真正的催命符。我要亲眼看看，当洪水压顶时，这群乌合之众会是何等光景。”
他此行有更重要的任务，但作为一个将战争视为棋局的战略家，他从不错过任何一个观察样本的机会，哪怕这个样本，是一群即将湮灭的蝼蚁。
副手不再多言，默默地退到一旁。他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气，一旦做出了决定，便无人可以更改。
夜风再次举起了望远镜。他像一个最冷静的看客，观赏着这场由天灾和**共同导演的戏剧。他看到城墙上有零星的箭矢射下，软弱无力；他看到流寇们架起了简陋的云梯，开始蚁附攻城；他看到洪水已经舔舐到了城墙的根基，带走了大块的泥土。
一切，都正在按照他预想的剧本，走向终结。就在他准备放下望远镜，彻底对这座城市的命运失去兴趣时，
“咚——————！”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县城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沉闷如惊雷，却又带着一种撕裂大地的力量，仿佛有一头沉睡在地底深处的巨兽，用尽全力撞击了一下地壳。整个山丘似乎都为之震颤了一下，雨点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夜风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惊骇与不可思议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将望远镜死死地对准了县城的方向！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他此生、乃至生生世世，都永难忘怀的景象。
不是南墙，也不是被洪水威胁的东墙，而是县城正北面的那段城墙！
就在他望远镜的视野中心，那段坚实的城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神之手狠狠地锤击了一下，猛地向外凸起，无数的裂缝如蛛网般瞬间爬满了墙面。紧接着，在一声更加沉闷的爆响中，一个长达数十丈的缺口，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硬生生地撕开了！
土石、砖块、草木……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抛向天空，形成了一片壮观而又致命的烟尘。
这不是坍塌！这是……爆炸！
还没等他从这超乎想象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更加恐怖的景象发生了。
被城墙禁锢了数日的、愤怒的黑水河洪水，找到了宣泄口。浑浊的激流并非奔涌，而是站了起来！一道数丈高的黄色水墙，如同一柄斩断天地的巨斧，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从那缺口中猛然挥出！
洪水的流向被精准地引导，没有四散，而是形成了一股毁灭性的洪峰，绕过县城，以一个完美的弧线，朝着山下那片流寇大营，横扫而去！
山下的流寇们，也听到了巨响，看到了城墙的崩塌。他们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以为是城墙自己撑不住了。然而，他们的欢呼，只持续了短短数息。当他们看到那道铺天盖地的黄色水墙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席卷而来时，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一切都太快了。
帐篷、简陋的攻城器械、战马……在绝对的自然伟力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糊的玩具。无数的人影在洪水中挣扎、翻滚，瞬间便被吞没，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那片原本喧嚣、混乱的战场，在短短一刻钟之内，就被彻底荡涤。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浑浊、翻滚、漂浮着无数残骸的临时湖泊。
天地之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洪水奔流不息的怒吼。
那支黄铜望远镜从他手中滑落，砸在泥水里，他却浑然不觉。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到，险些摔倒——这个身经百战、从未失态的男人，第一次在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的情况下，乱了方寸。他看到的不是战术，而是一种可怕力量。
这不是神迹，更不是天意。那精准的缺口，那被完美引导的水流，无一不透露出一种冷静到可怕的、精密的计算。
有人……在用洪水当武器！有人，将一座注定毁灭的孤城，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致命的陷阱！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战争方式！它超越了兵法，抵达了一个全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领域。
“大人……”副手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同样充满了无法掩饰的颤抖，“那……那是什么？”
夜风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定着远处那座在洪水的包围中，奇迹般矗立不倒的小小县城。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惊骇全部压下。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的冷静，但那份冷静之下，却隐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
他没有丝毫犹豫，对身边的副手下达了简洁、不容置疑的命令：“掉头，回京。”
副手闻言一愣，脸上写满了不解：“大人，我们的任务……”
“任务变了。”夜风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破重重雨幕，看到那个在城中创造了这一切的人，“此等利器，必须立刻让天子知晓。”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足以改变国运的沉重分量。
在他眼中，那种能够精确引爆城墙的能力，已经不是一种战术，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的恐怖武器！
拥有这种武器的人，或者说，拥有这种知识的人……其价值，远胜千军万马！
副手不敢再问，立刻躬身领命：“是！”商队在泥泞的山道上，艰难地开始掉头。护卫们不再抱怨道路的湿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与他们主人相似的凝重。
风雨依旧。夜风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他们带走的，是一个足以在京城掀起惊天巨浪的秘密。而黑水县，这座创造了奇迹的孤城，在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后，终于赢得了片刻的喘息。城墙之上，苏月一家人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摆脱了一场来自凡间的生死劫，却也为自己招来了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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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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