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哦吼!”那人既兴奋又好奇,且开始出现嗑瓜子的声音,“仔细说来听听?”

余书珩咬着牙齿,支支吾吾地挤出破碎的字眼:“我谎话成篇……当时,其实撒谎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那人难得一本正经:“孤活了千百年来,从没见过如此又疯又傻的人,你是第一个。”

“你以为孤就看不出你的小心思吗?人来人往,鬼魂仙魄,孤没什么本事,只是看破不戳破罢了。不过你竟然直接坦白,着实让孤震惊。”

杂音略重,那边有人提醒:“您说得太多了!”

“孤说得很多吗——”他威胁的语气。

“不多不多不多!”提醒的人低声下气道。

余书珩久久的沉默,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一张又一张地抽着纸巾,不断地撕碎握住,温热的手心里藏着洁白的纸团。

“余书珩,”那人深沉地说道,“凡人戏班子从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想必你记得一字不差吧?”

“戏一开场,八方来听——”

“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神明。”余书珩低声接道。

“诚然啊……这些说法真假与否,我不管。”那人发出感慨,“人、鬼、神,孤什么都不是。承蒙上苍眷顾,孤属于自然,因此知道很多天地间的秘辛。”

“如果……”余书珩迟疑地问道,“如果我违背了誓言,会怎么样?”

“这可说不准,”那人的语气又变得活泼,“不是常有凡人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哈,早就提点过你——有极大的可能是会遭天谴的!”

“啪嗒”一声,纸团在被汗意浸染前率先掉落,孤零零地滚落在地。好在地上纤尘不染,余书珩弯下腰捡起,却再也迟迟无力坐直。

“我不想伤害他。那誓言并非我诚心,假的,做不得真。”

他弓着背,半个身子覆在膝盖上,即将要握不住手机了。喉咙里带着哽咽,他大胆地发出质问:

“一面是铁骨铮铮的假誓言,一面是深入骨髓的真性情。真亦假,假亦真——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自称“孤”的少年一顿,失笑道:“凡人真就爱想不开。若是我啊,遵从本心。呵!天谴这东西,管他是雷劈还是火砍。况且,天道谁又能说得准,网开一面也不是没有先例?左右受伤的只有你,他又不记得——”

“真的、可以不记得吗?”余书珩迅速直起身,迫切地问。

“——偶买噶!”他急忙捂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旁人恭恭敬敬:“您知道就好,天机不可泄露!”

“咳咳咳——一时口快……孤的知识储备貌似还不够,但孤实在不想去糟老头子那里上课。”少年胡乱应付几句,急忙转口,“没啥事儿。余书珩,孤打电话是特地向你道谢的。”

“…………”

他心情愉悦地开始唠了,“孤也谎话连篇,我可不是当时你见到的那样孤家寡人一个,老子辛勤工作、兢兢业业了八百年,多亏了你,手下那位终于肯回来帮我干活了!”

余书珩心不在焉,也胡乱应付道:“看来您这领导当得也挺失败的。”

“可不能这么说,他竟然认为我压榨他!”少年嗤之以鼻,语气却含着委屈,“一天十二个时辰,我只让他工作六个时辰他竟然说……说我压榨他!”

二十四小时有一半时间都在上班,没有双休也没有年假,时常半夜被老板叫还不给加班费,余书珩默默道:“怪不得八百年了您还没招到新员工。”

口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旧事。

那人曾在临走之前特地来看望。他卧病在床,奄奄一息地拉着那人的手,问道:“如果我没抗过去——”

“我找了京中最好的医生,”他沉静地笑着,脸上毫无哀色,只有希望与光芒,“当代的圣手。在我这里,安心养病就是。一定要等我,约摸三个月就回来了。”

余书珩翻个身,背对他:“如果……有人要我死——”

“谁敢?”他显然很生气,却倾身向前,温和道,“有我护着你,没人敢动你。”

在他看不见的另一侧,余书珩眼下的枕头已经湿透了,见他俯身过来,连忙动了动身子,将湿润的地方挡住。

他察觉到有双手在上方游走。

余书珩特别想翻过身,握住那双舞文弄墨、却布满老茧的手,向他坦白自己的一腔赤忱、将自己的一片真心刨给他看,紧紧搂住他的腰肢,埋进他的怀里,告诉他、央求他:

“你不要走……你一走,我就活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手才落下来,细细地、温温柔柔地为他掖紧被角。

“待我回来,就给你搭个史无前例的戏台,你来唱,庆祝我凯旋好不好?”

余书珩的喉咙发疼:“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他笑得灿烂,反问道:“你何时愿意唱给外人听过?”

余书珩装睡,不理人。

“走啦。”

那人又碎碎地揉了一下他的头发,粗糙的手在鬓角处抚摸了很久,一双琥珀色眼睛也端详了许久。

贴着枕头的那一面,余书珩脸颊绯红,锦被下的脖颈要烧起来。

“真走了,也不赏个脸、说句道别吗?”喃喃的语气里夹杂着失望。

极轻的脚步声远去,记忆戛然而止。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其实余书珩并没有生病,他一直在装。他知道自己早晚会死,且死不瞑目,却没想到压根没等到那人回来。

第二天,他就死了。

他死得很惨,被胡乱安了极其屈辱的罪名。

不过后来他想,也好也好……因为他死相惨淡到自己都不忍回头看,更别提让那人亲眼见到了。

“凡人啊,就是容易想不开,”少年突然又喟叹,“念在你帮我把员工喊回来了,咱俩又有三十多年的棋友情,我给你个机会。你听好了啊——”

余书珩猛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孤手里有一支笔,最后再问你一次,”电话那头清朗的嗓音伴着海浪声,经过世纪幽幽传过来,“一字之差。你是要报恩,还是要报仇?”

“报恩!”

余书珩几乎是喊出来,手中的纸团随之掉落,换成牢牢握住方向盘。

“好啊好啊,余书珩,”少年的嗓音带着一丝嘲讽,“糊涂一世,终于聪明一回。”

他语气里满是无关痛痒,却唰唰写字承诺道:“余书珩,报恩。功德无量,另赠一份大礼。”

越野车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咽。

余书珩想了很多。

他知道这样一份承诺虽看似轻飘飘,却有多么厚重,能铺平心中的坎,连上握不住的缘,让喘不过气的胸口重新通畅。

良久,泪人才感激又谨慎地问道:“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大礼?”

“真的,亏不了你的!孤以八千年的棋龄保证:要是诓你,孤就不是人。”

余书珩放轻松了,提醒他:“您本来就不是人。”

“见外了见外了,想当年孤也是体验过凡人乐趣的!凡间的东西可真好玩!那把扇子就留给你了!”

少年吊儿郎当,还颇悠闲地唱着新学的近年春晚小品名曲:“正月里开花十四五六,六月六啊六月六——喂!你干什么?”

“什么?”

“不管你的事,余九。”少年冷静地说,却突然急切地发出怒吼,“那根线可是我花了三天三夜才从凡间牵过来的!你一点力气都没出,胆敢动一下试试!”

那头背景里有一个冷淡的声音:“你刚刚在卷宗上写了什么?”

“啊啊啊!”少年极力护着好不容易扯下来的网线,“你管不着!孤是老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有没有一点尊卑意识?孤是老大——孤才是老大!救命啊余九!我才玩了五个时辰,啊——我的网线——”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提示音,余书珩狼狈地将纸团展开,狼狈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按着键盘回拨过去,那边果然传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他浅浅地心疼了一下给予他帮助的“老大”,接着兴奋地在车里踩了几脚,将梁星觅的衣服在长腿上小心翼翼地摊开,弯着唇角小心翼翼地叠好。

终于他大胆一次,抱着梁星觅的雾霾蓝格子围巾,紧紧地贴合着黑色毛衣,在他的衣物上留下一缕白茶气息。

一瞬间,他觉得雾霾散去了,黑色的夜里透着阳光明媚,今晚月色真美。

余书珩朗声笑着,摆弄着身下座椅,调到后面又调到前面,咯咯的笑声将他的脸上都染上春色。

忽然又可惜叹道,不由得大动肝火,后悔先前因为顾虑重重,而反反复复、敢又不敢、拿不定主意,竟然拒绝了手到擒来的梁星觅的联系方式!

这怎么办?怎么办?咋办?

……

祖国的东南角早已入夜,微凉渐生。

一艘豪华游轮上,穿着薄长外套的两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沉静得像是两尊雕像。

突然,一人的手机震动,划开屏幕,昂首挺胸从软椅上站起来,敲着游轮栏杆。

他指着屏幕对另一人炫耀:“看,嘿嘿!是这小子!”

另一人不耐烦地说道:“管他哪个小子,别耽误我钓鱼!”

“喂?”宁哲兴冲冲地接起主角的电话,“找哥什么事啊?哥在三亚度假呢!”

“宁哲哥,”余书珩一上来就很炸裂,他虚心请教,“你是怎样追到何医生的啊?”

“…………”

世界静止了,宁哲手中鱼竿脱落,直接掉进海里。

何瑜嗷嗷叫着冲上来呼了他的后脑勺,喊着:“老子特地从国外带回来的超轻高碳素鱼竿!宁哲你个天杀的再不和你一块钓鱼了!”

宁哲没理他,扶着栏杆踩了上去,何瑜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推进海里。

“少爷不愧是少爷,”宁哲想,“我终于见识到这小子有多么离谱了。可怜我的少爷,想必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是弄脏了洗手台,还能神色正常地和叔撒娇——少爷的情绪真稳定——妈的,老子做不到!”

他轻咳了一下,试图也用平静的语气说话:“《泰坦尼克号》,看过吧!听到了吗?老子现在脚下是片海!你凭空污蔑我,我要以死明志——老子,要jump了!”

余书珩直呼:“哥哥哥!你别!有事慢慢说!”

何瑜那傻子也跟着踩上栏杆,嘴里深情地说着什么“You jump,I jump”。

宁哲成功崩溃,一把推开自己绯闻对象,喊道:“你滚啊——”

“老子是个同——啊啊啊啊啊呸!”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还因为小说看多了说错了,又急忙改正,急得眼泪都飙出来,“老子是个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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