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死魂虫自传(卷一番外)

清冷的月光缓缓隐没,万里无云的夜空逐渐被诡异之气笼罩。紫色的乌云翻涌着,沉甸甸地压向魂灵树,散发出阵阵腐臭,好似一条巨大的鲶鱼翻着白肚,横亘天际。

一只死魂虫叛逃,投奔了附近的巨妖,身躯在邪恶力量的滋养下暴增百倍。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周身散发的光芒也从纯净的蓝光转为恶浊的红光,肆意抽取着旧日同伴的魂力。

在死魂虫群中,我是触须最长的那一只,肩负着带领族群的责任。我操控着清冷月光,如同一柄柄利刃,杀向那个叛徒。然而,乌云中弥漫的毒气迅速侵蚀着我们,令大家纷纷丧失战斗力,我们辛苦收集来用以维持力量的死魂,也在混乱中飘散在空中。

就在此时,一个巫女踉跄着走来。她身形不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边的袖子被扯碎,断裂的布条随风飘动,右肩更是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口子,闪烁着诡异的白光。以我们死魂虫敏锐的感知力,瞬间判断出——这是个只剩最后一丝执念的死人。

一阵妖风呼啸而过,吹到她身旁时,她眼中原本涣散的泪水骤然收紧,像是被某种本能唤醒,眼神瞬间变得果决。她迅速抽出背后的长弓,弓梢扫过发带,如瀑的长发顿时四散开来,在风中肆意飞舞。

“唰”的一道紫光直射乌云,如同一颗流星,扑向那只巨型死魂虫叛徒。但巨型死魂虫察觉到她是个残破灵魂的死人,不但没有畏惧,反而张开血盆大口,狂风裹挟着它的力量,将巫女最后一丝灵魄从她断开的肩膀中抽出。巫女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然而,在巫女灵魄被抽离的瞬间,她射出的弓矢已先一步到达。只见那巨型死魂虫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在强大的力量下化为乌有,连渣都不剩。我和族人们又惊又喜,一个死人,竟拥有如此纯澈强大的力量,足以毁灭任何妖王。我们赶紧围绕到巫女遗体旁边,却惊愕地发现,巫女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发梢、眉毛、眼眸、双颊,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痕,身体也在不断瘫软——原来,这并非真正的躯体,而是一个陶瓷容器。更让我们愣神的是,她那被抽出的一缕魂魄飘在长天之上,没有消散的迹象……

“吃掉它吗?”族人们的意念在空气中交织。最终,我们达成了一致的协议:要知恩图报。于是,我们赶紧簇拥着那道灵魂,小心翼翼地塞进巫女体内。神奇的是,她身体的坍缩立刻止住了。但她已无法活动,躯体也碎裂了许多。我们顾不上许多,从巢穴里拿出多年积攒的死魂,一点一点地滴进她的眉心、胸膛、肩膀、额头……对于我们这些低等动物来说,修复一个人简直难如登天。但好在我们数量众多且齐心协力,每条虫都像一支画笔,精心地填补着她身上的褶皱和裂纹。

当作品完成时,我和同伴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个巫女美得不可方物。她的长发如海藻般柔顺,睫毛仿若星月般精致,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泊,特别是她睁开眼的那一刻,眼中满是对整个世界的哀思,让我们都愣在当场。她的眼里,没有自己,只有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轻轻勾一勾手指,指尖闪烁着灵力的紫光。同伴们都吓傻了,死魂虫是最脆弱的妖怪,谁也不敢冒这种风险。我鼓起勇气,尝试着趴在她指尖上,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危险,反而感到一股温暖。一个冰瓷般的身体上,竟发出了温暖的气息。死魂虫从一出生,就不知道什么是温暖。感受到温暖的我们,都凑了过来,围绕着她的指尖欢快地起舞。

我们决定救救她,因为我们贪恋这份温暖。随着死魂不断填入,巫女能站起来了,但身形依旧摇晃。不知为何,她的魂魄总是不全,身体随时需要修补。我带着同伴们飞扬在她身边,不断收集死魂,填补她的空缺。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记忆也如同潮水般,不经意地混入我们的脑海。

她,很可怜……

她永远都在行走,始终没有落脚点。实在困了,就蹲踞在树枝上休息,下垂的双目中满是数不尽的哀伤。她的肩膀承载了太多回忆和苦痛,也是修补最多的地方。

我们虽然不会言语,但在一次次收集死魂时,能不经意间接触逝者的记忆,也因此学会了读取记忆的能力。

她叫桔梗,是一个村落里的巫女。她强大无双,肩负着净化天下祸乱之源——四魂之玉的重任,不能有任何七情六欲。在痛苦的挣扎中,她遇见了一只半妖。基于身份的认同,她一见钟情,爱上了他,也信任了他。但最后……

这只半妖,亲手杀了她……

她死前给自己的遗体上了封印,只希望能永远安息。不料,这半妖又唤醒了她的名字,她极不情愿地痛苦复活,却发现有人在夺舍自己,而那半妖竟还叫她回去……

死了又活,还不得安息,那个无耻的家伙又是抱她,又是指天发誓,可最后还是要她死……

我们义愤填膺,决定杀死这个可恶的半妖,他的行为连妖怪都无法忍受——或许是我们死魂虫接受人类的回忆太多,竟有了道德感?

果然,桔梗开始布局。她诱敌深入,把那窃取她魂魄的夺舍体困在树上,我指挥大家用尽全力把她紧紧绑住。半妖果然追着跑来,一步步走向我们设下的地狱。

地狱之门缓缓打开,火光熊熊。我们鼓掌叫好,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桔梗泪水盈眶,深情款款地吻了半妖,随后自己也没有跳出地狱圈子,而是跟着一同沉没。半妖得知她的用意后,也没有挣扎,紧紧抱住她,一同沉底……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时,那个赝品开始大喊大叫,竟抽出了桔梗体内的死魂。桔梗只能无力地瘫倒,我们赶紧托举着她向夜空飞去。半轮明月之下,桔梗轻声说道:“犬夜叉,我对你的吻是真的……”

但不管桔梗怎么想,我们恨透了这个半妖和那个冒牌货。而且,我们还有个同伴被这个半妖一刀砍死,我们更没有原谅他的理由。

但接下来的一切,都乱了套:

桔梗一箭打穿蛊毒,救下半妖;

桔梗夺走四魂碎片,让那只半妖被打得半死不活;

可半妖遇险时,桔梗又三番五次出手救他……

当然,还有那只叫奈落的畜牲。

记忆越拼越全,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个畜牲……

那只叫犬夜叉的半妖,被桔梗亲手封印了五十年,但他却一点怨恨也没有,三番五次请求桔梗回到他身边。桔梗哪怕那一刻以为是被他所杀,死前也为他留下了余地……

明知你在骗我,但我仍然爱你……

当一切误会解除时,我们都盘旋在夜空中欢快起舞。

“能从奈落手中保护你的人,只有我啊!”

“犬夜叉,我不会让别的男人动我一根头发……”

但古怪的事情又发生了,桔梗赶走了犬夜叉,喊上我们再次飞向天际。

不行,我再也忍不了了……

为什么要这样,我的主人……

你救下一个又一个人,却被无数明枪暗箭针对,一轮重炮甚至打在你身上。那个人明明愿意保护你,你为什么不要?

作为了解过人类的妖怪,我只恨自己不能说话,只能随风舞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努力收集百倍千倍的死魂……哪怕前面是白灵山的结界,我们仍然不顾身死地冲上前。桔梗慌了,抬手制止我们,远远退到了山崖上。她果决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委屈和迷茫。

这时,我带着远超需要的死魂回来了。

桔梗一脸震惊,这数量多了好几倍啊!

我紧紧盘在她身上,我发现,自己开始离不开这个女人,她不再只是“主人”了。我隐约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了热量……死魂虫不应该是冰冷死寂的吗?

桔梗点到我的那一刻,脸上顿时露出惊愕的神情。我已拥有读心术,知晓她之所以选择我们作随从,某种意义上,就是看中了我们的冰凉死寂。而如今,我们比她的身躯居然更有温度了!

她长叹一声,把我在手中逗弄了一圈,然后摘下胸前红线,系在我颈上。

为什么……我不是个半妖……

我在用行动证明,我爱她,理解她,并且比那个家伙,陪伴她更久!

从此,我有了心跳。

……

桔梗被奈落打穿,掉进了瘴气之河……

没有人来救她……

登顶的大白狗;银发半妖……

没有,都没有……

甚至,都没人找她,任由她腐烂死去……

只有我,冒着被奈落一击打死的风险,接住了那一根发带……

为什么我没有人身……

我发现主人有病态的执念,哪怕快死了,还要造人偶去救万民护村庄;哪怕自己快死了,还要放灵力召唤五行桔梗印;明明是那么的冰雪聪明,却要心甘情愿地中那个妖怪的陷阱毒计……

最后,她死了……

半妖,离去了……

我护送着她的灵魂不断飞翔,但突然有一天,灵魂挣脱了我,爆炸进入了一片黑暗中,天星坠落如雨。

那是刚想复苏的四魂之玉。

我身子一软,跪倒在地,无能的悔恨涌进脑海,手指深深扣入泥土……

不对,怎么可能!

我有了大脑,有了双手,还有,能跪的膝盖……

初遇桔梗的水潭上,照出了我的剪影:

白发飘忽,蓝瞳之下是妖纹的泪水;流萤的蓝色净袍上落下几只飞舞的蝴蝶,长须和身体在衣袖里发着冰冷的光芒……

桔梗懂我……

走之前,还给了我这微不足道的生命,以最后的祝福……

但还有什么用呢……

我摇摇晃晃地投身到寒潭之中,冻结了自己的身躯。

桔梗,主人,我爱你……

……

世上再无死魂虫……

只有流萤,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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