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线之机

“事已至此,隋意,你可还有话要说?”

皇帝压着怒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隋意虽仰着头,眸子却垂了下去,不掩其中死气沉沉,半晌才答:“微臣......”

“微臣有话要说。”

不等隋意开口,一道声音蓦地插了进来,她倏地扭头——

正是司珍寺丞,吴常。

虽说有皇帝在场,司珍寺此刻却颇为混乱,隔了好一会儿才有零星几人辨得这开口为隋意求情之人正是吴寺丞。周围交头接耳者众,既讶异于吴寺丞此刻声量沉沉、掷地有声,又惊叹于平日里那个一味爱躲闲偷懒、一问三不知的吴寺丞竟会在此刻出头替人说话。

哑哑低语之中,只见吴寺丞长袖一甩,行了个规矩的跪礼。膝盖弯着,声音却坚定异常:“圣上,微臣自迁谪至司珍寺起,便知此间虽并非官场关要,却仍日日为众人算计。不为其他,只因脚下亦是官场。”

皇帝看向吴常的目光中带着审视,隔了会儿才示意他道:“接着说。”

吴寺丞又朝皇帝作了一揖,接着道:“微臣向圣上请罪。几月以前,司珍寺刘主簿被诬以赝金筹备公主嫁礼,而微臣明知他被人诬陷,却因胆小怕事未曾在他困顿之时挺身而出、为他作证。最终致刘主簿被冤、惨死天牢。自那以后,微臣日夜忧虑惭愧,所思所想皆是昀德十九年殿试过后、于金銮殿之上,圣上对我等的教诲。”

“先为君子,后为人臣。”

“微臣将圣上此言奉为圭臬,如今反省自身所作所为,却发现微臣虽为人臣,却并非君子。故而每夜梦回刘主簿自戕当夜,微臣都心有羞愧、愧自称君子,后悔为何当初不曾坚定地站出来,替刘主簿说上一两句话!今日赝金之事再现眼前,微臣又如何能作壁上观?”

昀德十九年......殿试......

原来如此。

隋意一直以为吴常不过是寒门子弟,见他身无长物,便以为他也是买官而来,这才对好些事都不睬不理、爱装傻充愣。却不曾想,这人竟是进士及第。怪不得那夜司珍寺夜宴,半醉的吴常曾与她说,官场之中能有个人依仗也是好的,莫不要像他这般半纸功名、风雪千山。

想来......他这般进士及第的出身,也曾想过要在朝堂之上一展身手,忠明主定江山,慰万民守太平。可读书人的理想总是这般,他这清高的性子,定会不肯与人结党、亦不肯依附他人,最终只能得了个贬官至司珍寺的结局。

半纸功名。

弱冠之年,进士及第;几载浮沉,半纸功名。

“圣上。”吴常顿了顿,声音也微微颤着:“微臣与隋主簿从前并不相识,只因隋主簿入寺才得以有此同僚缘分。相处短短几月,微臣不信隋主簿会因一己私利做出这般错事,请皇上明查。”

吴常又一回叩首。

隋意已无法言明心中震愤之感——她本已放弃辩解,想着尉迟祺此计漏洞百出,只消再深入查探一番便可戳破他的谎言,可......

可刘主簿受诬自戕之事历历在目,眼下吴常又厉声替她开罪、司珍寺众人虽不敢开口,却有不少都朝她投来希冀的目光——

官场之中,暗流涌动。即使她什么都没做,可触及世家利益,她不过孑然一身的商女,难保不会被一纸诏书定罪以安抚世家。

而她若获罪,源头在此,司珍寺众人皆难逃一劫。

思及此,隋意又一回行跪拜之礼,抬眼直视皇帝。

“圣上,此事并非微臣所做,微臣问心无愧。至于个中莫须有的证据与罪名,定是有心之人捏造,诬陷于我。”

隋意不知此刻她的辩解听在皇上耳中是否苍白无力。落雪不停,滴滴点点落在她脸上。一瞬间她竟恍惚竟觉着,郗珍珠冤案之中的大雪仿佛跨越了数年,正争抢着轻抚她。

雪花微凉,面颊也被冷风吹得冰冷异常。可隋意知道,她的血还在滚烫地奔涌着——

她不能放弃,哪怕是一线之机。

思及此,隋意眼神愈发坚定,再行跪礼:“微臣恳请、陛下彻查!”

皇帝脸上仍是不辨喜怒的模样,闻言冷声开口:“证据确凿,你却要朕彻查?你倒是告诉朕,该从何查起?尉迟祺手中那收据白纸黑字,你又想如何抵赖?”

隋意脑筋一动,刚欲开口争辩,便听跪在一旁、默了许久的林少卿支支吾吾:“圣上......微臣有一事,不知在此刻开口是否合适。”

嘴上这般怯着胆子说,心里却早已认定皇帝会让他开口。

果不其然,皇帝转过头去,瞥他一眼:“说。”

“是。”林俞弦道:“微臣敬受天恩,任司珍寺少卿一职以来,一直留意寺中诸事,不敢懈怠分毫,以求无愧于皇恩。自隋氏入寺以来,臣亦不敢懈怠。却撞见隋主簿利用职务之便,多次前往太常寺,暗中问询查探郗珍珠谋反旧案——”

林俞弦一字一顿:“意图、为其翻案。”

皇帝漠然地扫了眼林俞弦。

“放肆!”

声音不大,却是不怒自威。司珍寺诸人少不得察言观色的本事,见此情状再度跪下,皆低着头等皇帝定夺。

隋意轻掀眼皮,恶狠狠地剜了眼林俞弦,待皇帝瞧过来时,却又换上一副无辜之态。

若说方才尉迟祺状告之事全为诬陷,那么这翻案一事,隋意不但做了、而且是奉皇上圣命为之。如今朝廷上下皆在筹备齐王回京,郗珍珠一案想必不日便会被揭开一角,大白于天下。而林俞弦此刻提及此事——

多少是有些自掘坟墓、不知死活。

隋意唇角一勾,只觉主动权已握在了她手中,刚欲开口答话,却听皇帝厉声问到:

“隋意,你可知罪?”

隋意脑中白了一瞬,却也反应过来眼下情势急转直下。虽不知圣上为何发怒,可嘴巴却诚实答道:“隋意不知!”

话刚出口,隋意又懊悔出口这四字太过强硬。若圣上是个昏君,恐怕此时她已被人拖下去斩立决了。

她张了张口,刚欲说些什么找补,耳中却撞进了外间内侍尖锐的声儿。

“沈尚书到——”

隋意眉心微蹙,这才想起方才被她金屋藏娇的沈淮川,一时也没顾上其他,转头看了过去。

那人却并非自屋内而出,而是自司珍寺门外,不知何时还换上了那身只有他穿才好看的绛紫官袍。

隋意一时有些发愣。

方才情况危机,她一时也未曾想到沈淮川这人,眼下看着沈淮川着官袍自门外而来,才骤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并非嫌麻烦不愿搭理这事,而是......

“微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乌纱微微低着,沈淮川叉手朝皇帝行礼,瞥了眼跪着的隋意,还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圣上叫微臣好找。”

皇帝颇有不耐,不曾正眼看他。话中怒意倒是被压着、散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沈淮川笑了一声,淡淡道:“臣是想来问问齐王回京所用仪仗一事,本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是听宫人说圣上在此,微臣好奇这平日里没个动静儿的司珍寺今日怎得这般热闹,便想过来瞧瞧。”

皇帝捏了捏手中珠串,看他一眼:“当年谋逆一案,齐王虽被贬,朕却未曾褫夺他亲王之位,回京仪仗自然是亲王仪仗。”

沈淮川颔首称是,带着笑瞥了眼林俞弦,又接着说:“仪仗之事虽并非什么大事,但礼部向来看中这些。臣想着,此事还是请皇上定夺最好。”

齐王到底曾卷入谋逆案,此番回京并非什么光彩之事。知道齐王回京的人也甚少,除了隋意这种莫名其妙从沈淮川口中得知的,便是尉迟牧、尉迟祺这些世家子弟。

方才沈淮川插了一脚在司珍寺这浑水之中,倒给了隋意思考之机。林俞弦方才骤然提起郗珍珠旧案,定是不知太子如今势大,朝中风向已渐转向齐王,甚至查证郗珍珠旧案正是圣上金口玉言。

而沈淮川此来,正是要将齐王回京这个“秘密”开诚布公,让林俞弦胆颤。

至于为何圣上听闻她暗中彻查旧案便大发雷凌,隋意后知后觉地想了想,大抵是因圣上觉着隋意办事不利。

先前皇帝在含元殿中亲口要她重查旧案,前一日沈淮川又告诉她齐王回京之事,她本以为翻案已是板上钉钉,却不曾细细揣测圣意——

齐王回京乃是由皇帝亲自下旨,而此回京一事又并未大张旗鼓。圣上定是想要她先为其翻案,再光明正大地迎齐王入宫。

而她却......

隋意阖眼叹了口气,暗骂自己办事不力。但现下既已知晓缘由,再破局并不难。她刚欲开口辩解,却再一次被尉迟祺打断。

尉迟祺丝毫不掩话中冷意,像是非要将沈淮川也一起拖下水一般,讥讽道:“沈尚书还说笑呢,你举荐入司珍寺的人出了问题,如今却装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过来,其心可诛啊。”

沈淮川看他一眼,接着尉迟祺这话说道:“司珍寺换了两次主簿,却还是闹出了赝金之事......”

尉迟祺听他这般说,颇有些慌乱,忙打断道:“沈尚书放肆了,此事岂能是你我二人能妄言的?”

沈淮川没理他这弦外之音,只掀开衣袍,朝皇帝跪道:“司珍寺接连发生赝金一案,诸多细节皆与郗珍珠谋逆旧案相似,微臣请命,求圣上重查郗珍珠旧案。”

本来这章想写司珍寺众人跟着吴常一起磕头的,但是那就有点皇帝掌控不了司珍寺的意思了,这样皇帝就肯定饶不了阿意了。

所以后来就没这么处理。

这一周的这几章估计还是要修,因为要赶榜,我写得太快了,很多词语的使用和情绪的链接上我都没有太仔细斟酌。所以明后天我估计就修文,不会更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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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线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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