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流感觉昨天温启去了一趟治安局后好像被夺舍了。
昨晚他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找关系把人带出来时，温启却自个儿完好无损地出来了，而且毫不掩藏神情里的愉悦，一问，对方就答曰“解决了一点小误会，心情好”。
小误会？跟一个服务生打到差点拆店了也算小误会吗。
“然后你被治安局的高手整治一番，精神上得到了洗礼？”
没想到温启认认真真思考了会儿，坦诚回答，“算是吧。”
不对劲。
周流上上下下打量着青年俊朗的面容，惊诧莫名。他认识温启快十年了，这人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脸上整天都是一副好脾气的笑容，鲜少碰见他会像现在这样坦率地把情绪写在脸上。
难道治安局真有高手能让他改头换面？！
在温启不知道的角落里，周流整整思考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坐在餐桌边啃面包，看到青年神清气爽地穿上件兜帽外套就要出门时，终于忍不住问：“你这干啥去？”
“出门啊，”温启坦坦荡荡地说了句废话，利索地从鞋柜上拿起串钥匙揣兜里，打开大门往外走，“下楼吃早餐，顺便去熟悉下周边的环境，午饭你自己搞定。”
“哎——”
铁门合上前还是停顿了一下，随后温启从门后探出头，微微一笑，贴心地补充道，“记我账上，随便吃。”
门咔哒一声关上。
怎么心情好成这样，演都不演了。周流咬了口手里的面包，终于得出个结论：“这治安局大有前途啊。”
温启的确心情不错。
清晨的风在街道上穿梭往来，轻轻一吹，就惹得街边树影一阵雀跃的摇动，那点初春特有的清寒就像是云雾一样消散了。天光霎时慷慨地铺洒在街道上，这股熨帖的暖意在人身上渐渐舒适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心情好的源头。
明长晏正背对着街道坐在早餐店里，低梳着的一小撮长辫盘踞在背上，衬得衬衫外套下挺直的腰背线条流畅漂亮。
温启心念一动，当下就找老板点了一笼饺子，碰巧似的坐在他对面，“这么巧？早上好啊。”
明长晏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早。”
“你也住这附近吗？”
“是，”明长晏夹着面条的筷子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补充了一句，“前两天刚搬过来。”
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温启眼底映着熹微晨光，流畅地接着他的话问，“那你对附近的环境熟悉吗，待会儿我准备到处逛逛，还没有具体的方向。”
“一般。”明长晏应道。
温启刚准备把饺子往嘴里送，对面却又冷不防冒出一句：“但我可以带你走一段。”
他手一抖，饺子掉回竹蒸笼里。
这人说话怎么一段一段的。
明长晏的声音和他那张脸一样平板而无波澜，他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嘴，随后手腕一动，丢进垃圾桶里，“我要去批发街买点生活必需品，你有空的话可以一起。”
他居然主动邀请我！那我们现在算是认识了吧，四舍五入也是七分熟的朋友了吧。
温启悄悄瞥了眼对面坐着的人。男人乍一看并不是好相与的人，无论是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又或是被凛冽北风镌刻出来似的眉眼，都在昭示着这个刻薄的结果。可从这样近的距离看时，却能见到那双罕见的、暗绿色的眼是平静的，没有半点不近人情的意味。
和他那张脸给人的感觉截然相反，但具体是什么感觉，温启又说不上来。
不过当年救过自己的人，能坏到哪里去，这肯定是个好人！
纷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归于原点。温启顿时目光坚定如炬，铿锵有力道：“当然有空！”
旧城区的空气里偶尔有着股灰蒙蒙的风沙气，漆黑的电线悬滞在沧桑的楼栋外墙上，沉默地俯瞰着覆在墙砖上的青苔。
同行的男人倒是很有耐心，简洁地告诉他重要设施的大致方位，尽量做到有问必答。温启稍慢他半步跟在后边，边打量着街景，随口问，“你这些年一直都在这边吗？”
“去年被调过来的。”
“去年，”温启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好像那位部长也是去年刚上任。”
“……”
明长晏张了张口，像是想要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换了个不那么生硬的话题回应他，“你的领导还没让你去报道吗。”
温启没觉出他这话另有深意，插着自己那件兜帽外套的口袋随意道，“还没到报道的时间呢，我特地提早两天来旧城区熟悉环境的，不然担心领导嫌我什么都不懂。”
“……少听这些捕风捉影的闲话，你领导没这么高要求。”
“你认识他？”
温启眼睛一亮，听到有懂行的立刻精神了，掰着手指开始算：“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朋友说他脾气差、刁钻、刻薄、要求特别高、还喜欢对同事进行精神教育，还……”
“你在这等我，我去提预定的货。”
明长晏忽然一句话凭空打断了他，温启眨眨眼，不明所以这重要话题怎么就突兀中断了，但看到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时，大脑里本能的礼貌反应更快，他直接脱口而出：“需要我陪你一起去搬货吗？”
男人站定在原地，就当是默许了。
温启当即把所有念头抛开，灿烂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批发街来往的人不算多，整条街的两侧都是商铺往外摆放的商品，单行马路上偶有货车运载着一批批缓缓驶入，显得行人能走的道愈发窄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家花卉店门口，明长晏跨过地上的盆栽，向收银台后边坐着的男人问：“一盆蝴蝶兰，多少钱。”
那人纹丝不动：“我们不卖这个。”
“但我昨天向你们预定了一盆摆在桌上的蝴蝶兰。”
男人的神情突然警觉起来，抬头盯着他们，目光在眼前的两人脸上逡巡不止，“您要什么颜色的？”
明长晏道，“白色，三朵。”
男人立刻起身迎了上来，“有的，我带您去仓库拿。”
不对劲。
这场面比起是提货，更像是在对什么暗号接头。
但这么重要的场面为什么会允许自己跟过来。温启正想用眼神询问，却发觉对方早已跟着领路人走到店铺深处的一扇门前。
去，还是不去？
太多的利弊权衡在一霎时翻涌过脑海，无形的浪潮横亘在两人之间，阻碍了他迈出的步伐。梳着长辫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犹豫，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神情在晦暗里辨不太明晰，但显然是个在等他的意思。
温启突然幡然醒悟。
我不说他不说，就算又闯什么祸，明部长也不会知道，那自然也不会责怪他不守规矩。
门随着里面一声“进”缓缓敞开。
里头的空间布局显然是一间私人办公室。一桌，一沙发，一茶几，还有几个箱子。光从书桌后大敞着的玻璃窗外投射进来，遭地上的白瓷砖一反射，将整个屋内的摆件都镀上层鹅黄的暖色光晕。
——掩盖不了这光辉底下的暗流涌动。
“哦？这次居然多带了个帅哥来？”
温启转过头，正巧对上了一道视线。
一头大波浪卷发的女人翘着腿坐在一侧的沙发上，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略显细长的眼微微弯着，光是瞧着人就有种不容忽视的威胁性。
他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
明长晏隔着在茶几朝女人点点头，话却是对温启说的，“阿莎拉，商会的老板。”
旧城区里的确有不少商人为了贸易往来，私下组建了大大小小的商会，这些支撑商会运作的头部商人通常被称为老板。温启不着痕迹地将脸上的神情调整成乖巧的一面，配合着点头问好。
“朋友？”
女人凝视他半晌，又将视线重新放在明长晏脸上，漆黑的高筒靴一下、一下轻轻晃着，“还是什么关系？”
明长晏似乎习惯于收敛情绪，语调像根平直的线一般，“要搬货，就找人来帮忙。”
“也是，打车进来太招摇，还是找人搭把手方便。”
阿莎拉声音拖着妩媚的调子，双手却利索地往沙发上一撑，起身走到办公桌旁的纸箱边上，将上面压着的一小袋样品抛了过来，“喏，东西在这，我还特意让他们摆在办公室等你来取。”
明长晏一把接住，翻看着这包草药模样的玩意。
阿莎拉涂着艳红口脂的双唇弯起个弧度，“你知道的，中枢对寓木草的物资流动很敏感，能拿到这些质量的很不容易了。”
寓木草。
一种在异兽嗅觉里有奇异香味的异化植物，大多生长在安全域外，是部分异兽的食物。
也是饲养异兽的上好饲料。
温启早有耳闻旧城区有不少人私下饲养异兽，驯化后再将其作为观赏性的珍奇物种高价售出。但中枢明令禁止饲养异兽，是决计不会容忍这类行为的，买这些饲料难道……
也是任务的一环？
“你想重新议价？”
明长晏神情冷淡，一语道破了她绕着弯说话的企图。
“别误会，当然不是价格的问题，您出手已经足够大方了。”
女人盈盈一笑，像是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只是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有一个月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实在是可惜？”
先前涌动的暗流终究像浪潮似的一浪一浪地压过来，潜藏在底下的礁石逐渐显露出来。
明长晏没说话。
阿莎拉将办公桌上的白纸朝两人面前推了推，一手将深棕色的鬓发挽至耳后——甚至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有些风情万种的意味，“您说过自己手上的‘货源’很稳定，能稳定接触到异兽的除了我们，应该就是中枢了吧。”
“这么说来，您靠的是哪位的人脉呢？”
这摆明了就是让他们今天必须留个名字做把柄——生意上相安无事倒还好，万一出点什么差池，恐怕中枢就要得知这位“人脉”通过私人渠道进购寓木草的事。
温启陡然间意识到什么。既然阿莎拉敢提出这个要求，那么她一定有核实真伪的渠道，而这个渠道是来自外部，还是——
但来不及多思，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交一个名字应付过去。
手头宽裕、人在旧城区、有正当理由不方便交代出名字，符合这些特质的人屈指可数。温启脑海内思绪飞快，不禁观察起身边的男人。后者却仍然镇定自若，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好似浑然不在乎这已然袒露棱角的氛围。
阿莎拉见他无动于衷，流露出一丝疑惑，“怎么了，这位先生？是还不够信任我们？”
明长晏终于开口了，声音沉着冷静，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
在他推辞的音节发出的一刹那，温启突然接过了话头：“我来说吧。”
不止阿莎拉，明长晏也看了过来，好奇、探究、不解、困惑在一瞬间齐齐落在他身上。
然后温启顶着这些复杂的目光，十足诚恳礼貌地宣布：
“他叫温启，是中枢一位卸任部长的儿子，人脉绝对靠谱。我是他家的保安，过来帮忙搬东西的……”
他短暂地停顿了半秒钟，深深吸一口气：“我叫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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