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揽月台

梁府,书房。

烛光下,梁暮秋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匕首,对跪在地上的心腹问道:“今日,首冬少爷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那心腹将头垂低,颤声禀报:“回公子,首冬少爷今日与您回来后,又去了趟三重山附近,似乎与那位钦差身边的云先生,有过短暂的接触……”

他缓缓抬起眼来,眸中不再是平日伪装的温文。

“好,很好。”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好弟弟……终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看来,是我平日对他太过宽纵了。”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竟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敢去接触不该接触的人。”

心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接话。

“去。”

梁暮秋没有回头,下达命令,“请首冬少爷过来。就说我新得了一副前朝古画,请他一同鉴赏。”

“是,公子。”心腹如蒙大赦,连忙磕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书房。

约莫一炷香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梁首冬低着头,迟疑地走了进来,不敢直视坐在书案后的梁暮秋。

“兄长。”

梁暮秋抬起眼,脸上竟又挂起了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他指了指身旁的座位,语气亲切:“首冬来了,坐。来看看这幅新寻来的画,笔意高古,气韵生动,像是前朝那位隐居不仕的大儒手笔。”

梁首冬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摊开的画轴上,却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只觉得那画上的冰雪寒意,正丝丝缕缕地渗入自己的骨髓。

“首冬。”梁暮秋状似无意地开口,手指轻轻拂过画上山石纹理,“今日你去三重山散心,可曾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或事?”

他语气温和,如同寻常兄长的关切。

梁首冬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强自镇定,垂着眼帘,低声道:“没……没有。只是随便走了走,雨大,便找了处地方避雨。”

“哦?避雨?”梁暮秋挑眉,笑容不变,“我带你去回府后,我听说,褚大人与云先生还留在三重山,你们可曾碰巧遇上?”

来了!他就知道,兄长定然是知晓了!

他脑中一片混乱,是矢口否认,还是……

梁暮秋却忽然轻笑一声,转移了话题:“看来是没有。也是,荒山野岭,哪那么容易碰上。”

他不再看画,转而凝视着梁首冬,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首冬,你可知为何父亲去世后,我死也要当上梁家家主?”

梁首冬不明所以,只能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

“因为我知道,在这世上要想活下去,活得好,就必须清楚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梁暮秋暗自告诫他,“更要明白,谁才是真正能庇护你的人。有些船,一旦踏上去,可就再也下不来了。而有些风浪,更不是你能承受的。”

他每说一句,梁首冬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这番话,完全是**裸的威胁。

“兄长教诲的是。”梁首冬低下头。

梁暮秋满意地看着他这副模样,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亲昵,掌心传来的力度却让梁首冬感到一阵刺痛。

“明白就好。你是我弟弟,我自然会护着你。”梁暮秋收回手,语气重新变得轻快,“去吧,夜深了早些休息。记住,梁家,才是你的家。”

梁首冬行了一礼,脚步不稳地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他依然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寒冷的目光。

书房内,梁暮秋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为一片阴鸷。

他走到书架旁,随意地转动了一个不起眼的瓷瓶,书架滑开,露出后面一间隐秘的暗室。

暗室内,一名身着黑衣的身影垂手而立。

“去。”梁暮秋道。

“查清楚,那位云先生,究竟是何来历。还有,盯紧首冬。他若再有任何异动……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黑影低声应道,离开了。

梁暮秋独自站在暗室里,神情皆是烦躁:“时间不多了,主上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任何岔子。”

翌日,天色一放晴。

褚休与馥姑洗依计再访董府。

此番,褚休照例以钦差身份,询问水患后民生恢复、商路畅通等事宜,与董老爷在前厅叙话。

馥姑洗则依旧以“云先生”的身份,被引至董玉淑所居的院落。

小院清幽,几株芭蕉被雨水洗得翠绿欲滴。

董玉淑的气色比前次见时稍好,眉宇间的郁结似乎化开些许。

见到“云先生”,她依旧保持着世家女的端庄与礼数,亲自烹茶待客。

“前日多谢先生开解。”董玉淑将一盏清茶推至馥姑洗面前,语气真诚,“玉淑心中郁结,稍解一二。”

“董小姐客气,是董小姐自己豁达通透。”馥姑洗接过茶盏,目光扫过院中景致,“江南人杰地灵,可惜此番水患,损毁不少前朝古迹,听闻连那三重山附近的旧猎场,也受了些波及,可惜了那些前朝遗韵。”

董玉淑闻言,轻轻颔首:“确实可惜。三重山那片猎场,前朝时极为兴盛,听闻其内曾建有规模宏大的避暑行宫,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只是本朝立国后,便逐渐荒废了。家父曾严令府中之人,不得靠近那片区域,说是……不太平。”

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讳莫如深。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感慨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古迹,不仅是岁月的见证,也承载着不少兴衰往事。”

两人又闲聊片刻,馥姑洗始终未能找到合适时机,将话题引向董晚玉或袁濮。

而前厅那边,褚休与董老爷的谈话也似乎平平无奇。

就在馥姑洗准备告辞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与娇笑声。

董晚玉依旧是一身明艳打扮,挽着袁濮的手臂走了进来。

“姐姐这里好生热闹。”董晚玉目光在馥姑洗身上一转,依然轻慢。

她语带讥讽,但比起前次的尖锐,今日似乎收敛了些许。

袁濮今日穿着一身墨色银袍,更衬得他面容俊朗,气质疏狂。

他并未理会董晚玉的酸话,目光直接落在了馥姑洗身上,似笑非笑道:“云先生,又见面了。看来先生与董大小姐颇为投缘。”

馥姑洗起身,从容一礼:“袁国舅。不过是与董小姐闲谈几句风物旧事。”

袁濮挑眉,看似随意地在石凳上坐下,自顾自斟了杯茶,“不知先生与大小姐,在聊哪些风物?可是那……三重山的前朝宫阙?”

董玉淑面色一变,似乎不欲多谈此事。

董晚玉则撇了撇嘴,显然对那些废墟不感兴趣。

袁濮似乎对三重山格外关注。

她淡然应对:“不过是随口提及,感叹岁月沧桑罢了。袁国舅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

袁濮呷了口茶,懒洋洋地道:“算不上熟悉。只是袁家祖上既曾经营石料,对这江南的山川地貌,总要多几分留意。那三重山地势险要,风光殊丽,前朝选此地建宫,倒是有几分眼光。”

又寒暄了几句,馥姑洗与同时从前厅出来的褚休汇合,告辞离去。

离开董府,登上马车,褚休才沉声道:“董老爷言语谨慎,只谈商事民生,对水患根源及石料之事,讳莫如深。不过,他无意中透露,太子近半年来,似乎对修缮皇家园林颇为上心,曾数次过问江南各类珍稀木材与石料。”

馥姑洗则将董玉淑关于前朝行宫的传闻,以及袁濮那番暗示,尽数告知。

褚休将这些线索串联,面色凝重,“难道,太子是想在三重山那前朝行宫的遗址上,秘密重建,或另起炉灶,修筑什么见不得光的宫苑?”

“若真如此。”馥姑洗眸光暗了下去,“太子便是被人利用了。寒石畏潮,用于江南水乡的宫室,乃是自取灭亡。一旦宫室建成后出现问题,或是此事本身暴露,所有罪名都会落到太子头上。届时,他百口莫辩。”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褚休佩服。

“既能满足太子存在的僭越之心,或以此拿捏太子把柄,又能在其事败后,将太子推出去顶罪,真正的主谋则可置身事外,甚至借此打击帝党。梁暮秋,或者说他背后的‘主上’,打得好算盘。”

两人回到客栈,立刻召来负责监视谷地通道的暗卫。

“回大人,先生。”暗卫禀报,“昨夜子时至今晨,共有三批车队自那通道运出石料,皆覆盖严密。但属下发现,这些车队最终并未驶向城镇,而是绕行至三重山深处,一片地势较高、名为‘揽月台’的旧宫遗址附近,便失去了踪迹。”

“揽月台?”褚休与馥姑洗对视一眼。

那正是前朝行宫中一处著名的台阁遗址。

“看来,他们是要在旧址上,行鸠占鹊巢之事了。”馥姑洗冷声道。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一步部署之际,另一名负责监视梁府的暗卫匆匆来报:“大人,先生!梁府有异动!半个时辰前,梁暮秋带着梁首冬少爷,以及一批心腹护卫,神色匆匆地出府,方向似乎是三重山揽月台方向!”

梁暮秋此时带着梁首冬前往揽月台?

褚休与馥姑洗对视一眼,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确凿证据。

否则,不仅水患之冤难雪,朝堂亦将面临一场巨大的动荡。

揽月台。

这个名字在前朝宫廷记载中,曾以其高耸入云、可揽星月的壮丽而闻名。

如今,却成了阴谋滋生的温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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