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珺酒店的灯光彻夜不息，长街绚丽而潋滟的霓虹灯汇聚成一道长河，北京城的冬冷得彻骨，呼啸的妖风与城市的喧嚣被阻隔在这一面落地窗之外。包厢一顶中央吊灯使室内泛着淡淡的温馨气息，暖气烘得室内温暖舒适。
沈姜微不可查地皱眉仰头再次饮尽一杯白酒，紧接着包厢内响起一阵几个男人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沈总，讯音科技就需要这么痛快的合作伙伴！”其中一男人笑着拍桌，语重心长地说：“商务饭局不是单单喝酒吃肉，更是咱们合作伙伴的情感交流重要环节，知己知彼才能放心合作嘛。”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分明就是服从性测试，助理潘小悦忿忿的想。
当事人笑而不语，始终维持着一个得体大方的姿态，右下方衣裙被扯动，沈姜本以为是长裙被椅子压住，微微侧脸看才发现是一旁的潘小悦在无声地朝她做口型：“别，喝，了。”
“没事，偶尔一次而已。”她从潘小悦手中抽出裙摆，低声回答。
“可是姐…那也不能喝这么多啊，你还有胃病，陈总他向来不允许……”
“唉，小丫头别捣乱啊。”一男人闻言出声阻止，“商业洽谈，难免涉及到商业机密，讯云科技可不想明天商业头条是我们公司内部机密。”
潘小悦泄了气，不敢出声。
沈姜又给自己斟满了酒，向那男人敬了一杯，“叶总别吓小姑娘，我助理刚毕业什么都不懂，还要靠各位前辈提点关照。”辛辣的酒顺喉咙而下，本应绵软香气馥郁的酒，此刻只觉得灼热，从胃烧上面颊，“小悦，我手机好像落车上了，你去帮我拿一下。”
看着潘小悦踌躇不定，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她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大抵是刚才那杯酒达到了一个阙值，再后来那些人趁她一个人又灌了她多少酒，她也记不清。碎片记忆里她看见潘小悦回来了，随之是一股力量将她拉向身后，她靠上一个肩膀，微凉而板正的西装缓减了酒精带来的灼热。
困意席卷而来，似乎听见了有人争执的声音，睁不开眼也懒得理，恍惚间掀开眼皮只看到一个紧绷的下颌线。
沈姜其实很讨厌酒局文化，也不喜欢商业应酬，在北京的奋斗的这几年一直是机械化的程序。
经过走廊抵达房间，潘小悦刷卡开门，猫着腰进入房内摁开床头的一盏台灯。陈凛照着昏黄的光线，将沈姜放入酒店柔软的大床上。
他很轻地拨开凌乱在她脸上的碎发，酒精的作用下，脸颊粉扑扑地陷入枕头里，长卷发散落在胸前，样貌依旧是无可挑剔，只是他刚刚很明显地感受到她抱起来比以前更消瘦。
陈凛叹了口气。
今年，也没有照顾好你脆弱的胃。
陈凛为她盖了被子，沈姜呼吸清浅，眉间微皱，闭眼的时候没有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反而多了几分恬静。
她声音低哑，带着酒后的微醺，呢喃着说：“我不喜欢北京……”
又是一记重击，他很想替她抚平眉头，但他清楚地知道拥有这只手的人不是自己。
今年，自己也没有从过去走出来。
他离开时向潘小悦简单的嘱咐了几句，小助理很机灵，只是呆在沈姜身边几个月就将她事事打理得很好。
沈姜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正午的阳光透过白纱窗帘洒入房间。
她托着宿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潘小悦听到房间内的动静就从套房客厅赶来，忙不停地端来一杯温水，又打电话叫了餐，等沈姜洗漱完才和她说了昨晚最后的情况。
“陈凛回来了？”沈姜吃饭的动作一顿，酒店的餐已经送来，都是些清淡口味的，她曾经有一段时间特别能吃辣，后来胃不太好，饮食习惯慢慢就改了。
潘小悦点点头，眼里散发着精光，有些骄傲地说：“姐你让我去拿手机的时候，我刚巧在地下车库遇见他，我一说你被讯音的人灌酒呢，他立马就冲过去了，还和讯音科技的那几个人说，’SUWIN要的是商业伙伴，不是酒肉朋友’，然后抱着你就走了，那几个人呆在原地，话都不敢说一句。陈总说你喝的有点多，就别坐车回公寓了，然后就在酒店开了间房。”
不排除潘小悦这话有吹嘘的成分，毕竟SUWIN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游戏小厂，也曾出过许多默默无闻的游戏，有的甚至难以维持生存，唯在凭借去年发布历时三年打造的《枕上雪》古风穿越剧情类游戏拿下“优秀传统文化游戏奖”，运营一年流水已达七亿，这才在游戏行业崭露头角。
吃完饭后，沈姜便去了公司，SUWIN在梨园科技区的一栋写字楼里租下了三层，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北京，仅成立五年的SUWIN的确不易。
几乎是一到28层，骤然就能感觉到气压低沉，所有员工几乎都是自顾自地工作，偶然几个匆匆抬头瞥了一眼然后目光又迅速回到电脑屏幕前，这样的情形，上一次还是一年前魏苏大发脾气，原因是《枕上雪》开服PV偷跑。这次不用想也知道，和讯音的合作九成九是谈崩了，这次合作毕竟是他硬啃了一个月，才签了意向合同。
沈姜大三时遇见了正在创业的魏苏，那时他已经从加拿大留学归来，却很一反常态地没有被国外游戏环境所影响，他说要做一个充满中国文化的游戏，但是屡屡碰壁，唯有零星几个存活下来的，也只是勉强维持收支平衡。
转折点大概是在她加入SUWIN一年后，与魏苏敲定《枕上雪》游戏基调的时候，他所带来的一群高材生，其中就包括陈凛。那时候三个年轻人，魏苏主外拉投资，她与陈凛主内潜心创作游戏，说魏苏是她的伯乐也好，是引路人也好，总而言之，是十分难得的机遇。
沈姜敲了敲魏苏办公室的门，屋内很快传来一句“请进”，陈凛果不其然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冷静自若，反倒是坐在办公桌前的人，胸口急促地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正想说些什么，魏苏突然开口，指着陈凛对沈姜说：“你看看，我忙前忙后一个月，他倒好，一晚上给我谈崩了。”
沙发上的人并没有接魏苏的茬，向她看过来，“昨天你不应该去喝酒的，应酬的事有魏苏，交给他就行了。”
“哎哎哎！”听完这一席话，魏苏直接气的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刚刚我跟你说那么多，你屁都不放一个，怎么人一进来你就有话要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双标的人呢？”
沈姜本想安慰魏苏几句，但他是嘴快且越说越生气，“虽然说你们是高中同学吧，你也不能这么重色轻友吧，你知道公司里的人怎么说吗？”陈凛这才正眼看魏苏，后者声音却越说越低，“说我…说我是你们俩的小三…”
沈姜在魏苏身后没忍住快速地低笑一声，这传言未免太离谱。
“你还笑！”魏苏一屁股坐在长沙发上，抱胸一副很难哄的样子，之后又自顾自地摆摆手说算了，谁让他大人有大量呢。
他再为投资愁起来，SUWIN正在研发的古风MMO游戏已经进入demo阶段，急需资金和人力，而如今与讯音科技的合作基本上是没戏了，另寻出路，要兜好大一圈。
“很麻烦吧？”沈姜问，她对于投资应酬完全没有经验，才会导致昨晚的场面。
魏苏却故作轻松，“开什么玩笑，中国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伯乐不常有而千里马常有，咱们有技术在不怕拉不到投资。你胃怎么样，还有昨天其实不应该和他们去喝酒的，不喝能怎么样，他们还能把我们抓起来硬灌吗？”
陈凛摩挲着手指，声音没有起伏，“早计划好的，趁我出国，趁你在外地，所以才组了她推不掉的局。”
“太可恶了，我不屑于和这种人合作。”魏苏一拍大腿，“我就这么一个沈大画师，可得保护好咯！明天，不，今晚我就开始拉投资！”
她清楚的知道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她和陈凛而已，“给你添麻烦了。”她见过几次魏苏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她昨晚体验了一次，那种感觉确实不好受。
魏苏手搭在两人肩上，“什么嘛，咱们三个分工明确，你负责美术，陈凛负责技术，我呢，负责人情冷暖，”魏苏挑了挑眉，“也算铁三角是不是？”
魏苏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响了，沈姜与陈凛一起离开后，心不在焉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昨晚又梦见那个人了，她坐在电脑前发了很久的呆，久到魏苏打完电话端着咖啡来敲她桌子好几下，她才回过神。
“怎么了？”沈姜见魏苏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
魏苏忽然从方才急切敲桌子转变慢悠悠地品咖啡，沈姜向来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她等他慢悠悠地开口，“拉到新投资了。”
沈姜愣了一下，她第一时间想到刚才那个来电。
“一通电话拿下金海资本。”说完他飞快地、傲娇地冲沈姜挑了个眉。
沈姜不太了解这些资本的情况，几大有名的投资公司她并非是不知道，但这是一个她从没听过名字的公司，难免有些疑惑。
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草率地在一通电话里做出决定。
见沈姜微皱着眉一副不理解的模样，魏苏开始解释，“宿源医疗知道吗？”
“前不久刚上市的医疗公司。”SUWIN一直都有上市的目标，连带着沈姜对于这方面也格外关注。
“对，就是那个一个CO2激光治疗仪十八万八还供不应求的公司，它创立之初，百分之四十的投资来自金海资本，金海给它的天使轮投资是八百万，但我觉得他们最拿得出手的还是营销手段，不然一个仪器也不能卖十八万八。”魏苏越说越兴奋，“刚刚他们给我打电话，说有进军游戏行业的意向，可以对我们进行风险投资。妹妹呀，金海你可能不知道，但你肯定知道它的母公司——”
魏苏顿了顿，故作悬念地说，
“路氏风投。”
轰隆——扑通——
分不清是耳膜被震响还是心脏在狂跳，沈姜整个人被灌了铅般被困在原地。
晚上潘小悦开车送沈姜回家的时候，她还是不在状态，整个人愣愣的。
“金海资本就是给自家少爷拿来玩的，据说还是个颜值超高的海归。”
魏苏的话好像是车内的循环音响，她一字一句地去回忆他口中关于那人的寥寥几句。
路氏风投，路扬。
我不喜欢北京，可是在北京，才会有与你相见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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