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后知后觉。
和路扬分开的第六年，她才偶然在一次午夜梦回里，发现自己根本忘不掉路扬。她这样情感迟钝的人，也慢慢意识到这是喜欢，是爱。
时间回到一年前炎热的夏日，沈姜还住在狭小拥挤的出租屋里，午后的风透过窗户吹起散落在房间的画稿。
她于家中吞药自杀。
前一天晚上池远给她发信息说小鱼儿死了，原定于第二天下午进行火化，却怎么也打不通沈姜的电话，她不是一个会悄无声息爽约的人，更何况有关小鱼儿。
按捺住心中不好的预感，池远一脚油门穿过半个北京城，抵达她所住的老破小小区，无奈几番敲门没有回应，踹开门的时候他差一点腿软到跪在地上。
床榻之上的人睡颜安详，床头柜上是一瓶歪倒的安眠药，书桌上放着未完成的画稿。
所幸沈姜的胃不好，在池远来之前，胃受不住药物刺激被她吐出一半，送到医院洗胃时保住了一命。
池远问她为什么，她说不清楚，最后只能归结于小鱼儿的离世，让她很难过。
小鱼儿是三人年少时在滨城养的小狗，后来各自奔赴五湖四海再无一刻停歇，她还总会去池远那里看看小鱼儿。小鱼儿像是他们之间的纽扣，好像小鱼儿在，他们就终有一天会再相聚。
她知道，这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自欺欺人而已，小狗的寿命只有短短十年，小鱼儿会死，他们也不会再相见。
倘若没有在滨城的那几个月，大概无法意识到这几年居然这么难熬，她的脆弱、怪异和不快乐都没有人开导。
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昨晚收到信息后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第二天中午，沈姜在书桌前研究人物画稿时回想到了滨城的夏天，骤然间，一股剧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帕罗西汀已经停了很久，她也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
翻遍整个屋子都没有找到抗抑郁药物，她才想起她抑郁症早就痊愈了，而后在抽屉里发现了安眠药。
她其实并没有想要自杀，她那时候只是觉得太痛苦了。
现在他回来了。
毫无预兆。
她自嘲地想，路氏风投的少爷回国并不需要和她打一声招呼，他们不过是相处过几个月，制造了挚友的假象，她就以为真情无敌，应该很多人上赶着和他做朋友，她还总是在夜里翻来覆去的多愁善感。
到家后，潘小悦在收拾着画室，纠结了一路她最终还是给池远发了微信，告诉他路扬回来了。
很快那边简单地回了一个嗯。
看吧，从头到尾困住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清楚地记得，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摇摇曳曳地漏到面前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身上，衬得他熠熠生辉，路扬轻轻笑着，清澈磁性的嗓音是一丝不苟的真诚，“沈姜，我们一起高考。”
摁灭屏幕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后，沈姜进入浴室洗去一身疲惫，吹完头发，潘小悦突然趴在门框上，半边身子在门外，笑嘻嘻地露出一个头。
“姐，我一直想问，你画室里挂着的那张素描人物，是谁啊？”
“大学时候的学长。”沈姜给头发涂完护发精油，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白天剩下的工作琐碎。
她记得潘小悦最开始就问过她那幅画，因为它放在画室最显眼的位置，很难让人忽略。沈姜向潘小悦解释说他们互相是对方的模特，那幅画是她画的杨哲中最满意的一幅。
大一上素描课，老师领进教室的第一个模特，就是摄影专业的杨哲，俩人因此熟识成了搭档。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大二结束，杨哲毕业离校。
潘小悦轻轻猫步走过来，“那我昨晚好像看见你那位学长了。”
沈姜被她走路的模样逗笑，从桌角拿过手机，翻到朋友圈，画面是备注叫杨哲的人昨天发的照片，九宫格，八张风景图，一张自拍照，定位在国外。潘小悦初步判断这个人是个摄影师，然后她不假思索地点开了那唯一一张自拍照，的确是素描画上的那个人。
“这个人？”沈姜问。
潘小悦挠挠头，又不死心般地说：“姐，再给我看一眼。”
沈姜直接把手机给她，她翻进了杨哲的朋友圈，看了他近一年的朋友圈，多是风景照，但她还是从仅有的几张自拍照和他拍照中得出一个结论，“我昨晚看见的是一个和学长眼睛嘴巴鼻子很像的人。”
“为什么眉毛耳朵没有份？”沈姜顺着她的话问。
潘小悦义正言辞，“因为不像啊。”
沈姜愣了一瞬。
杨哲也这么说过：嚯，学妹，你这眉毛不是我的眉毛，耳朵不是我的耳朵，不太像我啊。
沈姜有些手足无措地撕了纸准备重新画，因为她第一眼看见杨哲就无可避免的想到了路扬，画的也是路扬，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特别相像的两个人。
“可能是，正巧和他长得像吧。”沈姜掩饰地说了一句。
潘小悦点点头，这一件巧合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
…………
第二天早起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公司，跟魏苏汇报美术进度的时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警察叔叔刚给我打电话了。”
细细想来SUWIN也没有什么乱纪违法的行为，初出茅庐的小厂每一步都谨慎至极，却也如履薄冰，她见过不少同行因各种各样的事情倒台。
沈姜不可避免地皱了下眉，问：“我们违法乱纪了？”
“虐待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熊猫。”魏苏递过来镜子，沈姜早晨起得迟，洗漱的时候没细看，这时候一看果然…很像熊猫。
魏苏又拉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面玲琅满目的眼镜，他的爱好之一：收藏眼镜。有的只有镜框，有的有镜片没度数，他说有度数的显眼睛小，“赶紧挑一个，黑眼圈太吓人了。”
“有这么严重吗？”平时他也不是这么关心下属仪表的人，沈姜随手拿了一个，带上眼镜，对着镜子照了下，确实好多了。
当她转过身准备询问魏苏意见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秘书带门退出去，而魏苏正与一男人握手，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那人更修长挺拔，浓而翘的眼睫下是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眸，和年少时很不一样，他嘴角噙着笑，目光越过魏苏直直地向她看过来。
魏苏嘴里寒暄着什么，随后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介绍一下，金海资本的路总，”魏苏偏头低声说，“昨天和你提过的那个金海路总。”
如果她是个知情的旁观者应该会被自己此刻从容镇定所震惊，沈姜笑着点了头，向路扬伸出手，“路总您好，”她轻声念出自己名字，“沈姜。”
男人先是看了她的手一眼，然后两人短暂地握了手，他稀疏平常地开口：“我记得你。”
如此云淡风轻。
反倒是自己，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里就开始不停地打鼓，心跳声仿佛要穿破耳膜。魏苏是个爱说话的，“以前同学吗？”
“不是。“路扬说。
秘书送来了咖啡，三人坐在沙发上。
魏苏愣了一下，又笑着问，“朋友？”
沈姜看向正在喝咖啡的路扬，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由处于上位的那个人定义。
他似乎有些委屈地苦笑道：“算吧。”
气氛有些微妙，魏苏见况不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开始介绍SUWIN的业务和正在研发的MMO游戏《江辞尘》还特别感谢了路总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和他会面。
路扬说正巧路过，刚好对正在研发的MMO游戏特别感兴趣，就提前来看看。
“沈姜，给路总介绍一下我们的场景构造和人物形象。”
沈姜打开笔记本电脑，从文件里找出素材，首先出现的是整个世界的地图板块，“辞尘是我们正在研发的古风江湖MMO游戏，所以在世界构造上尽可能的保持古风，在建筑上也参考了许多历史悠久的古代建筑，譬如平遥城墙、苏州等，但我最喜欢的也是美术部和技术部耗时最久的——江都烟云阁，它的原型是滕王阁。”
路扬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在主角人物塑造上，我们只做了基本参数，玩家可根据自己喜好进行捏脸，但对于关键剧情人物我们基于他的性格行为特征等进行了细化。即使是NPC，也是独一无二的，并且可将与众多玩家的交流反馈给大数据，形成独有的性格，做出符合性格的行为，也就是说NPC的性格一部分来自玩家的操作……”
沈姜合上笔记本，“关于其他玩法和剧情等可以有机会与我们陈总和林总详细交谈。”
向路扬介绍完游戏的一部分内容后，心倒反常地静了下来，沈姜离开办公室留路扬和魏苏细谈游戏业务和投资事宜。
整个过程最挥之不去的是她在介绍完看向路扬的那一秒，正如十七岁的午后，那个二层小楼房上，两人坐在窗边，他教会她卡壳的数学题后找出一道同类型的给她，她做完望向他的时候，像一个等待检验成果和夸奖的小孩。
这次他没有，就像他们现在都不是十七岁一样。
回办公室处理了一些稿子，时间指针来到十一点半，她和魏苏的办公室很近，她很确定路扬她回办公室的一个小时内并没有离开。
“姜宝，去吃饭吗？听说老魏办公室来个惊天大帅哥，你见过吗？”策划部的林效晓来问她，又兀自地叹了口气，“我早上迟到了，全勤没有了，帅哥还没看见。”
“早上去汇报工作的时候看见了。”沈姜简单处理完最后一笔，准备林效晓一起去吃午饭。
“唉，沈姜。”不过十米外路扬含着笑站在魏苏后面，魏苏向她招手，“送路总下去，你们老朋友刚好叙叙旧。”
不知道这段时间内俩人聊了些什么，魏苏竟然可以将她和投资方并为老朋友。
林效晓小幅度地拍着沈姜的肩，捂嘴惊叹道：“卧槽巨帅呀，以前没见过你这朋友呀。”
她迎上路扬的目光，轻声回林效晓的话，“他刚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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