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似乎也在为走投无路的人默哀。
雨水冲刷着血迹,也浇灭了陆闻箫的希望。
他不能把母亲的尸体直接交出去,那样只会方便幕后之人毁尸灭迹,陆闻箫也再也找不到母亲被逼死的证据。
但现在他连接近问剑仙宗的队伍都做不到。
无数族人的脸在眼前出现,每一张都狰狞凄惨,哭叫着让他别做无用功。
这时候依然只有顾惊欢握住他的手,给他冰冷的身体传来唯一的温暖。
“我们去把你母亲的遗体偷出来。”顾惊欢认真地提出与他性格大相庭径的建议,“然后把她带走。”
很难想象,千佛寺中长大的顾惊欢,会如此自然说出偷这个字。
但现在他的确无比认真。
“可以做到的。”顾惊欢说,“现在你母亲还没有离开门派,问剑仙宗前往此处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要我们现在动身,就有希望比他们先到。”
“但是……”陆闻箫眼神中出现了一点亮光,但浑身依旧僵硬,“问剑仙宗如果追上来,我们逃不掉。而且查看母亲是否受暗算需要时间。”
“我来拦住他们。”
陆闻箫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惊欢。
顾惊欢依旧平静,像谈论今天天气一样轻松自然:“你负责偷,我负责拦,然后你立刻逃就行。”
“没关系,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会怎么样。”
但如今顾惊欢依旧只是个凡人,连修炼的门都没踏入,能陪他走到这里,大多依靠千佛寺所赠法器的庇护。
以凡人之躯拦住一众修士,就算不死也会吃大苦头。
但是陆闻箫知道,别无他法了。
千佛寺对他已仁至义尽,还是看在顾惊欢的面子上才走这一遭,不能再麻烦他们。
而母亲家族遭难后,其余交好世家避之不及,怎会伸出援助之手。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陆闻箫听见自己问,“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世人多自私,哪怕是朋友也不免在危难时落井下石。
更别提出生入死。
顾惊欢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你不要顾忌太多,不论是谁站在你的立场上,我都会这么做。”
他的意思是,当初他睁开眼不论看到谁,都是顾惊欢新生后的第一个朋友。
纯粹而不受天命干涉的友谊,他很珍惜。
而陆闻箫则想到那句话,“大慈与众生乐,大悲拔众生苦”,顾惊欢是来渡他的,但他也渡所有人。
在顾惊欢眼中,自己和别人没有半点不同。
见他依旧沉默,顾惊欢只能当他还在担心自己,重重道:“放心吧,我知道人间有一个叫做鸣冤鼓的法器,来自其上一任主人人皇。”
“我能用它拖住所有人,包括齐元。”
“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将一切捅到你父亲和掌门面前。”
陆闻箫下意识问:“你怎么会知道人间法器的下落?”
顾惊欢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脑中一闪而过某些片段,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也许自己前三次死遁中有过人界的经历?
但也多亏这些记忆,他很容易就将法器弄到手。
鸣冤鼓诞生在人间,没有强大的法力,也无法对人造成伤害,鸡肋又脆弱。但这是唯一一个能与天道直接沟通的法器。
当他听陆闻箫说,丹修的全身经脉寸断,仿佛万箭穿心,一个献祭阵法刻缩于其灵根之上,一股无名愤怒烧遍全身。
直接击碎了鸣冤鼓。
愤怒来的蹊跷,就好像他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样,失望和痛苦如潮水一样涌入心脏。
最后转化成压抑的拳,轻轻敲击在鼓面上。
而鸣冤鼓却仿佛遭受千斤重负,轰然破碎。
“你是什么人?”高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拦住我等去路,有何目的?”
“凡人?凡人为何能让我们驻足?”
“你用了什么法器!”
四面八方的诘问,带着修为压制,仿佛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鸣冤鼓无法伤人,它只有一个能力,就是问罪。”顾惊欢怀里抱着破碎的鼓,一个人站在山门前,白衣翻飞,仿佛拦住千军万马。
“如果击鼓人无冤,听鼓人无仇,天道不会驻足聆听,各位也不会被我拦住。”
“那你有何愁何怨?”
“我代人击鼓!”顾惊欢丝毫不退,直面众人。
“问罪药蜂长老,齐元。”
隔着众人,顾惊欢看到齐元脸色变得铁青。
而此时,药蜂峰主陆勤勉身前的人纷纷让开,给他留出一条路来到最前方。
随之上前的还有问剑仙宗掌门,以及御兽峰峰主。
“鸣冤鼓生效并非毫无代价。”陆勤勉说话了,眼神平静,“而且你以凡人之躯,问罪修士,更是我问剑仙宗的药峰长老,你可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的表情如此平静,似乎根本对是何罪毫无兴趣。
更没有在陆闻箫出现时,产生丝毫涟漪。
是的,陆闻箫在顾惊欢说话的时候,就出现在他身后。
他根本没有带着母亲逃走,那样是弃顾惊欢于不顾。
他的出现出乎意料,也惊呆了顾惊欢。
“我来。”这是顾惊欢回头后,陆闻箫看到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毕竟这是他的苦难,顾惊欢本不用替他做到这一步。
但是顾惊欢比现在的他更理智,更心如明镜,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是修士,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顾惊欢低声道,“而且你在想什么你自己清楚!你想连自己父亲一起问罪吗?”
“那会沾染因果,你会灰飞烟灭。”
是的,在看到药峰峰主那一刻,就知道他对自己道侣和孩子的生死不知情,且毫不关心。
陆闻箫心里不可避免出现怨恨。
所以顾惊欢更不可能让他发疯。
“以鸣冤鼓苛刻的要求,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顾惊欢抱紧怀里的鸣冤鼓。
下一秒,陆闻箫的眼睛缓缓睁大。
顾惊欢的头发散开,在空中荡开烟青色涟漪,也遮住远处山上露出的一点点朝阳。
如水墨瀑布一样落在他手中……
然后被一刀切断。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顾惊欢转向众修士,“按照凡人的道,向上天鸣冤问罪,需先付出代价。”
他朝前松开握着断发的手,丝丝缕缕墨发随风飘散。
“然后我要问罪药峰长老齐元。”
“残害丹修天才,毁其全身经脉,刻献祭阵法于其丹田上!”
淅淅沥沥的山雨骤然落下,少年一字一句的话在山谷中回荡。
“明知其为药峰峰主道侣,却依旧下手,对药峰是何居心?对问剑仙宗又是和居心?”
齐元引导尸魂宗屠族毕竟没有证据,顾惊欢只能说这么多。
而且齐元归根结底和自己没有直接仇恨,他是站在旁观者角度。
再进一步,自己和陆闻箫都危险了。
“那么,你当如何。”问剑仙宗掌门睁开眼,淡然开口。
“我……”顾惊欢还想说,却被陆闻箫从身后轻轻拉住。
“可以了,惊欢。”他轻声道,“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接下来就让我说吧。”
顾惊欢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再走到自己面前。
只有背影对着自己。
他说,母亲的遗体必须交由自己亲自护送。
而他也会随问剑仙宗回山,参与刑律堂审判严查,直到齐元付出惨重代价。
他一步也不会离开问剑仙宗。
陆闻箫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前方,去承担一个未知的结果。
顾惊欢只觉得,好像这一离开,就有什么要变得不一样了,像是相同的天命再次出现。
主角走上主角的道路,而自己这个反派也会渐行渐远,最后背道而驰。
*
顾惊欢想起往事,只觉得直觉灵验地可怕。
现在两人不就关系急剧倒退么。
也许当初他的确应该掉头就走,不再踏入问剑仙宗。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也是掌门见他勇气可嘉,亲自邀请自己来问剑仙宗,自己才来报了个名。
这地方让他感觉熟悉,虽然想不起来是哪一次死遁的记忆。
种种原因皆指向如今境地,顾惊欢也释然了,就当一切都是天命注定吧。
不过,陆闻箫显然不信天命。
“直到我成为少峰主后,我才逐渐发现一些事。”陆闻箫平静道,“齐元对我母亲下手,陆勤勉不会不知道,他比齐元藏得更深。这两人,一个当刽子手,一个推波助澜。”
“尸魂宗灭我族人,就是他在背后做推手。”他勾起一个笑,“就为了一个丹药。”
一个如今他都能炼出来的元婴丹。
顾惊欢低着头,从弥须戒中拿出一朵花,放在丹修的墓碑前。
这是他之前从灵植派采下来的灵花,没来得及捣碎,就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来的匆忙,手上也没有别的东西。
小花可爱地盛放在墓前,风吹过,它就像打招呼似的轻点花瓣。
“你已经为她报仇了。”顾惊欢说。
“不过相比报仇,我认为不能忘记更重要的事。”他认真道,“父母是你第一任老师,他们的行为会影响你,但是永远不要忘了无愧于自己的内心。”
“即使我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陆闻箫问。
“只要你确定,如果不这样做,你就会后悔一辈子。”顾惊欢说完,扶了扶额,“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只是我随口说的,不要太当真。”
“嗯。”陆闻箫直直看着他,“我记住了。”
你记住什么了?
陆闻箫显然将他的意思歪曲到了其他地方。
顾惊欢的情绪淡下来,不再看陆闻箫,转而走向另一边。
如果他刚刚没看错,这里似乎还有一座坟墓……
会是谁的呢?
这种荒无人烟的灵山,除了无人祭拜又十分重要的修士,基本上不会埋在这里。
他往前走了一段,拨开一丛杂草后,差点眼前一黑。
这块墓碑上,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顾惊欢:很突然,下次不要这样了
小陆开局的确拿了好牌,本来可以闭着眼睛打,但非要睁开眼打(。)小顾对小陆的友好程度,是其他几个人没法比的,不过仅限于友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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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死遁第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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