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彦无处可躲，往后退、一直退，最后走投无路躲在了他的身后。
看着沈燃青，梅川果然停住了步。
他尽管有些把自己的执念附加与外孙身上的嫌疑，但他也很喜欢沈燃青。
无他，就因为那一双乌黑透彻的桃花眼。
梅川现在只能通过老旧的相册怀念曾经了。
人要怎么阻挡时间，年衰色弛，记忆衰退，无可避免。慢慢的，他已经开始记不起女儿和妻子的样貌。他不怕自己晚年变呆变傻被人嫌弃，他怕遗忘。他害怕有朝一日，自己忘记亲人，也将忘记对沈知彦的怨怼。
沈燃青站在宅院门口。
溪石，花园，水声，安静的一切。他平静地看着梅川带着一种可破千军的凶悍气势杀来。
梅川的父亲出自书香门第。沈燃青偶尔也会听王姨说起以前在梅家祖宅干活儿的日子。
提到梅川，她总是十分感慨。说是他当时阅书万卷温文尔雅，是个极受欢迎的人。就和沈燃青现在的样子一样，温柔和善，从不对人说重话，当然，骂人的脏字也是绝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她还说，“真不愧是你姥爷带大的孩子，你们啊，一模一样。”
而现在沈燃青听着他痛骂：“狗娘养的！”
有些无法想象王姨说的曾经。
沈知彦还躲在他的背后，用手抓住他的胳膊。
沈燃青收回视线，他低眸瞥了眼那只手，胃里有些翻涌。他脸上挂着比黄昏的阳光更和煦的笑意，随后把他的手果断地掰下去。
没有一点犹豫。想必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父子之情。
沈知彦不可置信，声音都带着微微的恐惧：“阿青——我是你爸啊。”
沈燃青侧头。
这些天不见，沈知彦整个人已经不可思议的速度消瘦下去，儒雅的面孔已经结郁。想来沈家公司的事情确实把他折磨得焦头烂额、逼得他走投无路。否则这以面子为大的沈知彦，怎么会沦落到求人第二次的地步。
他看着这与自己三分相似的面孔流露出乞求又虚伪至极的卑微神情，只觉得胸腔一闷，眼里像起霜，眉宇都变得鸷冷。
“阿青，你说话啊，你别生我气，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我承认我之前对你妈、对你，有很多很多的不对，但是这都多少年了，人不能学会放下吗？”
沈知彦压抑着嗓音嘶吼，扭头看了眼梅川，心惊胆战。
梅川的手紧紧握着钢棍，一双眼往上吊。青筋蜿蜒爬上手臂，瘦削的指骨用力泛白显然是引人着自己的冲动，正等待着沈燃青的回答。
不要心软。
从小他就这样告知他，不知道沈燃青听进去多少。
半晌，面对生父的质问，沈燃青淡笑了下。
——人不能学会放下吗？
不能。
沈燃青一直死死铭记的一刻，一直视为心中警钟的一刻，就是当初母亲死在病床，而沈知彦当着他的面、当着刚闭眼的妻子，露出轻松的笑容拨打电话，“死了死了，放心。过阵子我就能娶你回家……”
好像对待什么不重要的人。
沈燃青很不解，为什么面对相濡以沫的妻子是以这样的态度。后来他就知道了，因为沈知彦有了情人。
这个人把沈知彦本就不太顽强的理智攻坚到崩溃，轻而易举地让沈知彦答应娶她为妻。
沈知彦在这种事情上倒也意外的信守承诺。
在沈燃青母亲去世一个月以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带来他的“未婚妻”，和与沈燃青一般大的男生。
那男生呆呆的看着他，怯怯地叫了声：“哥哥。”
而沈燃青居高临下，咬着牙说了声：“滚！”
而此时，他又低头看着正扒着他手臂哀求认错的沈知彦，恍惚之中觉得这与当时的男孩沈默，有着多么可怕的相似程度？
沈燃青眸中温柔的光线都被冻成凝结的冰柱，声音更是平铺直叙，“你也配说这种话？”
沈知彦脸色一白。
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出了错，那句话戳到沈燃青的痛点。一时之间，看着侧面虎视眈眈的梅川，他好像更怕眼前甚至没有什么威胁力的沈燃青。
一时间，他又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在心里骂了沈默，沈默现在都不跟他来了。
比起沈默，沈燃青才是那个半点小心都没有的自私之人！沈默才是好儿子啊，他那么温柔可爱善解人意，性格又温顺，他让往东就绝不往西，这不比叛逆冷酷、多次劝导都不肯认祖归宗的沈燃青好？
梅川哈哈大笑，腰都弯了下来，“阿青是我的好外孙，可不是你的好儿子。”
他扛起棍子。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自然是能的。
他道，“把门关上。”
沈知彦被吓傻了，这才反应过要冲出去。沈燃青冰凉的手拎着他衣领拽来，把门轻轻关住。
……
等沈燃青如同旁观者般围观完这场闹剧，看着遍体伤痕的沈知彦骂骂咧咧离开，对他投来怨毒憎恨的目光，又看着梅川，愤恨不平地咆哮。
沈燃青看出他心里估计在呐喊：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忍不住笑了下。
梅川后撑着腰，气势不弱，恶狠狠地举着铁棍大声威胁：“来？你来啊？狗东西。”
沈知彦痛得龇牙咧嘴面部扭曲，一张过度瘦削的脸看着阴狠极了，回头对他啐一口。
被越打越恨，他是在是舒不了这口气！
但凡有一天……但凡有一天他揪住这老不死的把柄，别管沈燃青还是这老头，都死去吧。
他忽然开始念着沈默的好了。站在门口对着不成器的儿子、和老不死的前岳父痛骂一顿，直到沈燃青从梅川手里接过棍子，一双黑而明透的眼含着雪般望过来，他落荒而逃。
梅川身体大不如前，看到沈知彦远去之后，这才侧身扶着树干大喘着气，额头挂着汗珠，捂着心口。
并没有多少大幅活动，可他已经感到力竭。梅川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年老的无力，清晰体会从健康到衰弱的寸寸退步却无法阻拦，身为人不可避免，但是，梅川又有些憎恨。
为什么不能活长一点？
他真想要亲自送沈知彦进监狱，亲自参加他的葬礼。假若那时他灵魂尚存，也一定摘下最艳丽的大红花佩在胸口，以示快乐。
沈燃青已经从里厅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药物，就着温热的茶水递给梅川。
梅川喘着气喝下去，总算舒服一些。
回里厅有休息不多时，他就要走，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沈燃青：“盯好，一定要盯好！”
沈燃青点头：“好的。”
梅川哈哈大笑，又猛地用力拍他的肩膀，刚用完力气有些疲惫，声音也虚弱了些，“可以，我的好外孙。”
沈燃青送走梅川，刚回到里厅，王姨就从楼上探了头出来，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是那谁？”
沈燃青点头。
王姨道，“没想到梅叔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有这力气啊。”
她刚才可是在楼上把沈知彦的嚎叫求饶听了个遍。想想这么骄傲不可一世的人，丑相却被她看了去，心里总是萦绕起不明的爽意。
沈燃青笑了下，“是的，他一样很精神。”
王姨露出感慨的神色，又问，“阿青，你刚才有参与没有啊？”
沈燃青说，“没有，我旁观。”
王姨哈哈大笑，倒也不意外。
虽说沈燃青年轻有劲儿，自律又有晨跑的习惯，但是看起来确实不是会下手的人。
沈燃青接了杯水喝，神态悠闲，“让外公报仇。”
这口气，在梅川心里头不知道憋了多少年，已经被憋出病来了。要是能够让他泄一泄，沈燃青认为倒也不是问题。
沈知彦死要面子，今天放下身段来求他，已经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了，心里一定是咒骂多于诚恳。而梅川痛打他的时候，沈知彦一想起身反抗，就被沈燃青压制住。
被打已经是丢脸，再被人完完整整一刻不落地看、甚至轻易被钳制住，打破他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自负，那就更丢脸了。
王姨说，“吓死我了，刚刚我都不敢下去。”
沈燃青失笑，“现在没事了，王姨去休息吧。”
王姨摇头，“我煲的汤差不多了。”她看看外面的夕阳，“不过估计烫着，你休息会儿，稍微凉些再喊你。”
沈燃青点点头应允。
正是夕阳西下，金光遍地，漂亮的晚霞简直有着如同神临般的宏伟。小溪的锦鲤摆着尾迎上睡眠。在陆地，好像却想要给予天空一个吻触。
沈燃青拍照下来。拿起手机，他才想起当时没有回复陆原野的消息。
再点进微信，只见陆原野的回复仍旧挂在那里。
【多好啊，有毛病吗！！没毛病！】
这句话好像没有回答的必要，已经可以作为聊天的结束语。王姨催促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沈燃青也刚想把手机收起，正巧，叮咚一声，陆原野的消息又发来了。
【后天我爸生日，要搞个超级大——的晚会。放假无不无聊，来不来？】
赶在59完成！！看着时间我连作话都不敢写！！吓死我了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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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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