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也不知陷入了怎样的思索,神情平静中透着悲哀,又默然了片刻,才继续道:“可倘若你执意求死,就如同现在的我……那么,也许我也会答应你、成全你的死志。”
“可这样一来,你的死亡在我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了。”他说着,渐渐垂了头,看见地面上月光映出的他们两人重叠的影子,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为谁哀悼,只是语调不自觉变得低落,“既如此,我又怎么可能轻视你的死亡如轻视蝼蚁,你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我想,我肯定会为你难过的。”
“所以,也正如你方才提醒我的,人不能死得太难堪,总要有点仪式感,身后事亦不可太过简陋。我想我也会郑重地为你举行丧礼,哪怕这是一场只有我一人到场的告别。”
“等葬礼结束之后,我还要为你立一座墓碑,在上面记述你的生平、铭记你的死亡。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我的,那种了无痕迹的死亡太可怕也太残忍了,哪怕只有一座矮小的石碑、只有其上的几行字作为你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也足以慰藉亡魂了。”
“最后,再一次如同你刚才对我说的,我也答应你,在你死后,我不会忘了你,我将始终铭记你。或者,不如这样说吧,你是死在我手上的人,我如何能够将你遗忘呢?”
“我必须记得,这世界上曾经存在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记得你曾经来到这里,又在这里死亡,在此终结、被我终结。”
讲到这里,他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流泪了,只能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阻挡泪水溢出。
他的声音也哽咽了:“谢谢你,我是真心在感谢,感谢你来到这里将我终结,更感谢你愿意记住我。”
这世上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他曾经存在过,也许他今生也就不算白来人世一遭了。
“最终,再次祝愿你将来能寻找到真正足以支撑你活下去的生念,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话毕,他深深呼吸以平复这涌动的悲伤情绪,待心情完全平静下来,泪水也终止了,便敛目微微垂首,作出一幅虔诚受死的模样,说:“好了,我想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请动手吧。”
岂料,他闭着眼等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感觉到对面有任何要动手的迹象,反而竟隐约听到一点点细微的抽泣声。
他在疑惑中睁开了眼,结果一眼就看到,对面的红衣青年不知何时,竟哭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
那哭容像极了在大街上走丢后找不着爹妈的孩子,看不出一点正常情况下的俊美了,那眼泪也是大颗大颗地叽里咕噜往外滚的,总之一点风度都没有,完全破坏了他先前持剑冷笑威胁时流露出的高贵冷艳冰山剑修气质。
估计是他自己也觉得丢脸,本来他是死死咬着唇、绝不肯哭出声的,奈何现在已经被对方发现在哭了,而且他也根本要忍不住了,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忍了,直接哇的一声仰天痛哭出来:
“哇——!”
再次被震耳欲聋的同时,洛朝当然是一脸的震惊不解:“不是,你哭什么啊?”
“我本来也没想要哭的……”顾归尘哽咽着,心想我原本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结果你死前还一通煽情,害我哭成这样。
曾经他设想了无数次自己惨死于对方剑下的结局,以为他命运的终点注定是孤凄悲凉的,甚至早就接受自己死后可能曝尸荒野、连座孤坟都没有的惨况,那正是一种了无痕迹的死亡……
他从未敢奢望有任何人来替他处理后事、并为他的死亡哀悼,更别说去幻想他的宿敌本人来为他做这些事情,这实在太荒谬了——
正因为如此荒谬,他甚至都不敢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个梦,今日之前,就算在最离奇荒诞的梦境里,他也绝无可能幻想洛九陵亲口对他说出这些话的。
可如此荒谬的对话确实在现实里发生了,最可笑的是,他听到之后的第一反应竟然并不是想要反驳。明明论立场他应该立刻质疑对方的:你以为你是我的谁?你有什么资格来为我做这些事情?
更应该直言拒绝表达他的痛恨:不,我不需要!我恨你!我可以接受死在你手上,但我绝不需要你来为我送行。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来自你的同情!
明明他应该这样说的,也只有这样说了,才能保住他最后的尊严。可事实上,他根本说不出口,他反而感到一种深切的悲痛,以至于无法克制这情绪,只能放声痛哭。
但是他也绝对不敢被对方发现自己被感动到了,只能立马找借口掩饰道:
“都怪你,是你惹我哭的!都怪你刚刚提醒我,说我全家都去世了,我本来轻易不会去想念他们的,都怪你!”
洛朝一听就更疑惑了,心道:这茬难道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而且我也道歉了的,总不至于你刚刚哭了那么大一通还没哭完啊?
他有点怀疑,这人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哭的吗?所幸他现在唯独急着去死,也没兴趣去深究这家伙哭泣的缘由,为了及时安抚住对方情绪,他不假思索便再次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刚才说错话了,算我对不起你总行了吧?”
而后不无焦急地恳求道:“唉,往事已矣,请你节哀罢。而今再去回想也无意义,只会徒增伤怀……你还是冷静冷静,先别哭了成不成?或者,你起码先把我杀了再继续哭呀。”
“可是,我现在难过到不想动手了……”顾归尘抬手抹起眼泪,抽抽噎噎地说。
“你说什么?”这下洛朝彻底傻眼了,呆滞了几秒后,他语调都控制不住地拔高,“不是,我刚刚郑重其事交代了那么多话,气氛都给你烘托到这里了,就差临了一刀了你竟然跟我说你不想动手了,你这不是在玩儿我吗?”
当头挨训,顾归尘原先十分悲伤的情绪里登时又添了七分的委屈,也大声反驳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残忍?我都这么伤心了,你还逼着我杀人,何况还是你把我弄哭的,你还反过来怪我!”
话毕,哭得更忘情了:“呜哇——!”
洛朝:“……”
他都快被这家伙哭得没脾气了,根本气不动。
心里也在寻思:怎么能有人在短短半天之内,就把自己刚出场时候的形象破坏殆尽的?居然在我一个外人面前哭成这样,是真的一点不要面子的吗?
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多冷傲的一个剑修呢!
他也十分无奈:“那你究竟打算哭到何时啊?总不能哭上三天三夜吧?”
然而顾归尘并不回应他,仍旧埋着头抽泣不止,任由发丝散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喂,你听见了吗?倒是给个准话呀。”
见他没反应,洛朝只得伸手推了推他,岂料他只不过轻轻推了一下对方的肩头,这红衣青年便宛如一个没重量的纸人般,轻飘飘地向地面倒去了——
眨眼间,“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洛朝都看傻了:“……?!”
啊?不是,我刚刚根本没用力啊!
你这么一个大活人是怎么被那么轻轻的一推就推倒了的?
总不至于是哭得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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