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帆的班主任来电话时江泊正在家里的书房。
夜晚的风就像匆匆擦身而过的行人，昨夜我注意到它，今夜就被遗忘。我擦着它跑，它和我逆行，我开始恼怒；它裹挟着风沙卷进我的眼睛，我开始怨恨；我独身一人，四周寂寥，它在我耳边呼啸，我又开始庆幸。
班主任的电话打的急，他说话也急。接通的时候，声音急迫原始，不加修饰的粗犷声音通过手机接收后听起来犹如刀剐蹭铁板般难受。
“许帆被几个男同学单方面打了一架，流了很多血，正在医院，麻烦监护人来一趟。”
他报了医院的地址。开车后江泊发现那家医院离这里好远。途中他能够经过四十六个医院和三十八个五星级酒店，他会遇到将近百个红绿灯。每每行驶到无人的路段时，他都想横冲直撞，但不能，无论从哪个层面讲他都不能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弃之不顾。
距离接到那通电话四个多小时时，江泊看到一家豪华酒店，一抹鲜艳的红在他眼前浮现又消失。
凌晨四点，他终于到达医院。许帆还在做手术，李老师说没有生命危险，我坐在医院的铁椅上浑身僵硬，密密麻麻的汗水浸湿黑色的真丝睡衣。如同绝大多数病人的家人一般，他开始对着医院的白墙祈祷。
“家长不要太担心，许帆同学一定会没事的。”
“我没事，他也一定不会有事。”
手术中三个字倒映在他的眼中，江泊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许帆还没有被他收养时的模样，十五岁的他穿着洗到发白的九块九包邮T恤、被老鼠咬破洞的牛仔裤和一双老旧的布鞋。在他带着他买衣服吃饭时显露的窘迫和自卑就像一把利刃刺进江泊的心脏。他太明白十几岁少年的自尊心，他们可以在这个年龄自信自负，但绝不能是自卑窘迫。许帆该是沐浴阳光生长的花而不是在阴暗潮湿里挣扎的草。
“小帆出院后我会带他去学校办理转校。李老师若还有什么话就找个时间趁早讲了吧。”
凌晨五点，手术室牌子上的灯暗下，手术结束，很成功。一场对江泊的凌迟终于结束。
许帆的头上裹着纱布，身上盖着白布，江泊不知道有没有被缠上纱布。许帆惨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更为严重，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肉。更瘦了，江泊想。明明他仔仔细细在两个月里养了些肉为什么这一个月就比以前还瘦了呢？明明他应该明天才能看见放月假的许帆为什么今天就见到了呢？
“许帆是个好孩子，性格好、成绩好、懂礼貌就是不太爱说话还有点儿自卑。我认识他那年他才十岁，当时我还不是他的班主任，我上他们班语文课，他很爱了解关于语文语言的知识老是到我办公室问我问题，就这样在我这耗一个中午、下午的，后来来的多了他也不知道问什么了就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他说他的父母在他两岁时因公殉职留下他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父母死后他没什么亲人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后来，他班主任怀孕，我就成了他们班的班主任，这一当就是四年。从我担任班主任后他就很少来找我问题目、聊天了......”
“江先生，许帆是个好孩子，您也是个好人，能遇到您是他的福分，您以后好好待他，代我告诉他出了这大山就不要再回来。”
“好......谢谢。”
趴在病床旁休息时，江泊做了一个梦。他看见许帆拿着一把水果刀刺向自己的心脏，鲜血瞬间浸湿他灰白色的睡衣，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解脱，他开始大笑然后场景切换，他打碎了一只陶瓷碗，拾起一块碎片开始在手腕上快速切割，鲜血滴落在其余碎片上。江泊看见他一脸笑意的欣赏着沾血的碎片。疯子。江泊将他绑在床上然后开始在别墅里搜刮所有能用来自杀的东西，全部扔掉......
“叔叔，叔叔，叔叔......”许帆边叫边推搡着做噩梦的人。陷入噩梦中的人似乎被拖住，在一声声叫唤中没有苏醒，但当他放弃叫唤后人却醒了。
“小帆，你醒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
“饿了吗？有什么想吃的？要吃水果吗？芒果可以吗？”
“叔叔，我芒果过敏。不致命，就是会发高烧。”
闻言，江泊呆愣在原地，拿着芒果的手微不可察的开始颤抖，他的脸一瞬间化为煞白。窗外的树枝随风摆动，沙沙作响和剧烈颤动的心跳声一起奏响，他在他死后第二年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在无数个没有自己的日子里莫名发烧。
他想让他活，他时刻警觉整宿整宿睡不着，他终于心软，所以开始不断让自己发高烧企图在高烧后忘记过往重新开始。
“叔叔，不要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
“嗯。”
拭去眼泪，江泊突然想起，他曾经有好几年和他总是掉眼泪，每日的清晨都会有两只悲伤蛙新鲜出炉，他们借着阳光看到对方的模样又开始哈哈大笑，笑完又哭，眼泪、鼻涕、口水将被褥打湿，笑声、哭泣声、控诉声在房间里回荡，江泊每天都要清洗被子和两人的衣物，他似乎要把一辈子洗衣的次数在短短几年内耗尽。看着阳台悬挂的被套衣物，那时候江泊就想这样疯疯癫癫过一辈子也挺好。
在许帆出院的第二天，他去办理了转学，新学校是两人一起商量的，离江泊家很近，原本许帆相中的是另一个稍远点的学校，但江泊没同意说太远了，许帆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就顺着江泊挑了他家附近的学校。
许帆总是不能理解江泊，不理解为什么他在福利院里选择领养已经十五岁的自己；不理解明明还没见过几面就对自己关怀备至、事事上心；不理解他戴着婚戒却说没有妻子。
许帆虽然不理解却顺从，顺从的跟着江泊回家，接受他所有的安排，倾听他和他爱人的爱恨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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