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镜坐到桌边,给自己舀了碗粥:“小玉玉,一起吃点?”
梳妆打扮好的碧姮早已知趣地寻了个借口避出去,此刻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裴玉双手抱在胸前,懒洋洋地看着他:“你回京半月,既不来找我和师兄,也不肯回你花府,不怕你家老爷子知道了被你气死?”
花辞镜的父亲是太医院院使,宫内医术最为精湛的大夫。花院使治家严谨,自幼便开始培养自己的长子花辞镜学习岐黄之术,好继承自己的衣钵。
花辞镜最初倒也学得认真,天赋也好,十来岁便能对自己看过的所有医书药经倒背如流。
只是后来跟在父亲身边,自幼早慧的花辞镜见多了宫闱倾轧,勾心斗角,逐渐便熄了学医救人的心思。
在他看来,医术能医病,却医治不好人心。
在几番抗拒之后,年少的花辞镜干脆离家出走,用这种方式对自己父亲表达无声的抵抗。
花辞镜十四岁便只身游走各地,见识了诸多风景,更是耳濡目染地修习了许多医术,那些在医书上不曾记载的偏方秘传,却更加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他眼前。
虽然他曾经放下狠话,不会继承父亲的衣钵,但每每当他沦落险境之时,却是他这一身的医术无数次助他摆脱困境。
后来,他路经幽都时,发现幽都盛产的香料与其他各地都不相同。对此大感兴趣的他便留了下来,并凭借自己灵敏过人的嗅觉开始学习此地特殊的调香手法。
旃台也在幽州境内,那时候裴玉和师兄偷溜下山,与花辞镜不打不相识,最后三人竟也成为了年少时的挚友。
只是花辞镜这人生性洒脱不羁,等他学会了如何调制幽都的特殊香料,却不满足,立志要学习更多的调香手法,做出这世间最好的香料来。
于是他干脆给两人留书一封,收拾了行囊潇洒离开。
不过裴玉他们倒是时时能收到他托人从各处带来的礼物,成都府的织锦、汝窑的瓷器、江城的人参......
有时候他若尝得当地美食,便细细地将那滋味记载下来再寄给裴玉,美其名曰分甘同味。
虽两人数年未见,此刻见了,也是旧友重逢,并不生分。
花辞镜耸耸肩:“我才回京,还没领略够这盛京繁华,早早回府,老头子必然整日说教,我懒得听他聒噪。至于你家么......”
裴玉挑眉。
花辞镜一笑:“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好登的,虽然你是锦衣卫,不过你信不信,在你裴府周围监视你的人绝不会少于这个数。”
他抬起一双手对着裴玉晃了晃:“我何必登门自寻麻烦?至于萧大哥那里......”
花辞镜没说完,只是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一个大龄单身青年的府邸能寒酸成什么样,他完全能想象得出。向来讲究吃穿的他,才不会自讨苦吃。
“哪里比得上这花娘的温柔乡甜香醉人,让人流连忘返。”花辞镜环顾四周,得意一笑。
裴玉:“这就是你回来半月,换了七八家勾栏夜宿的缘故?”
花辞镜咬了一口梅花糕,含混不清地回答:“不愧是锦衣卫的狗腿子......呃,我是说是仪鸾司,怕是连我每天晚上睡在哪个姑娘床上都知道吧?”
裴玉也不恼,微笑如故:“不仅如此,我甚至连你夜里御女几次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花辞镜一口粥喷出来,他狼狈地抹了抹嘴,呛咳了片刻才缓过气来:“你们锦衣卫不至于这么......细致吧?”
他刚才那话可是开玩笑的。
然而,裴玉却没有跟他开玩笑,他的目光慢吞吞地往花辞镜身下瞟去:“你这两日的表现可不如初入盛京时那般龙精虎猛,怕不是亏着了身子了......”
花辞镜连连抬手打断裴玉一本正经的话:“行了行了,你是我大哥。找我何事,直接说。”
裴玉微微勾起唇角,顺手将藏在怀里的手帕扔过去:“帮我看看这东西。”
花辞镜拿起托盘里的另一双筷子拨开锦帕,露出里头的两片碎瓷。
等他用筷子夹起那两片碎瓷看了片刻,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抬头看着裴玉:“小玉玉,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倒好,专门来坑哥哥我。”
裴玉拨弄着指间的玉扳指,眼神格外无辜:“二郎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
花辞镜‘啪’地将手中竹筷拍到桌上:“这两片碎瓷胎薄如玉,可是宫里才能用的极品官窑。这上头还有龙爪云纹,绝不是寻常贵人能用的。”
他又停顿了片刻,才审视着面色平静的裴玉:“这种东西却让你这个锦衣卫副指挥使带出宫来暗中验看,可见此事必然牵连甚广。这种宫闱秘事我可不想掺和进去,不管你有什么难题,都请另请高明吧。”
裴玉轻笑起来:“我果然没找错人,你若是肯来锦衣卫,必然前程无限......”
“小玉玉,打住。”花辞镜嫌弃地撇撇嘴,“你真以为锦衣卫的名声在外头好听啊?我离家出走老爷子或许生气,但总有消火的那天。我要是进了锦衣卫,只怕老头子能亲手送我去见花家的列祖列宗。”
裴玉不以为忤,轻松地耸耸肩:“我不过是提个建议罢了。”
花辞镜闻言,又奇怪地看着裴玉:“说来,你谋略文采皆不输人,为何不下场考个功名,虽然提拔得慢,好歹能得个清名。如今入了锦衣卫,看似权势滔天,百官礼让,但是背地里谁不骂你们呢?”
裴玉邪佞一笑:“我管他们背地里说什么?只要他们不敢当着面骂我,背地里跳得再高也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更何况,他们跳得太高,我也可以......”
他伸出拇指,在脖间轻轻一划。
花辞镜扫了他一眼,不语。
“这个案子的确牵连甚广,包括花伯父恐怕也被牵连其间。”裴玉漫不经心地走到桌边,抬手就要将那锦帕收走,“你不愿牵扯进来也属人之常情,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等等!”花辞镜挡住了裴玉的手,皱眉看着他,“你说什么?”
裴玉笑容温和:“我说我不勉强你了。”
花辞镜瞪着他:“上一句。”
“花伯父恐怕也会牵扯其间。”裴玉看着花辞镜,表情格外无辜,“哦,你是在担心花伯父啊?你放心,这事儿也未准。虽然牵扯进去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是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能随便定罪,对吧?”
花辞镜咬牙:“裴玉!这案子到底是个什么事?”
裴玉斜睨着花辞镜:“花爷,这事儿恕我无可奉告。毕竟事关朝廷,我这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说出去,只怕明儿陛下就要下旨押我下诏狱了。”
花辞镜看着眼前惫懒泼皮一样的青年,终于是认输道:“行了,别扯那些,我干了!”
裴玉笑了:“那你先验验,这上头沾了哪样毒物?这可是你老本行。”
比起调香,花辞镜更擅制毒,不过这事儿,也就他们两人知道了。
花辞镜沉默了一瞬:“要换个地方才能验。”
“那就去我府上吧。”裴玉提议。
花辞镜犹豫:“你那里太招摇。”
裴玉轻轻点了点桌面:“无妨,有密道可入。”
裴府的密道倒不是裴玉吩咐开挖的,而是裴老爷子还在时就已经挖了,而且地下的密道四通八达堪比迷宫,不知道路的人头一次走必然会在里头迷路。
路上,裴玉简单地把情况告诉了花辞镜。
花辞镜听完,有些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想要避开这摊子事,但是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这些事情。
裴玉之前的说法的确有些耸人听闻,但是却也不能完全说与他父亲无关。
花辞镜的父亲是太医院院使,统领整个太医院。宫内有人下毒,多多少少也与太医院脱不了干系。
若是皇帝一个不高兴,随便指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就足够让整个花家喝一壶的。
唯一能让他全身而退的方法,便是彻底查出下毒之人和幕后主使,撇清干系。
但是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会面对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强大到,对方甚至能将手伸到御前。
花辞镜脑子里跳出无数种可能,双手却已经戴上了鹿皮手套,开始将那两片碎瓷片泡入水中观察。
他用银匙搅弄了一下水,发现银匙并无任何变化,应该不是霜砒。
“你府上有什么小动物么?”花辞镜抬头询问。
裴玉闻言,环顾四周一圈后,足尖轻点窗棂,一跃两丈高,从外头的树上捉来一只画眉鸟来。
花辞镜接过那只不断挣扎的画眉,喂给它一点点那杯中的水。
那画眉开始还挣扎着扑棱双翅,但是很快它的力气和叫声都越来越小。
“双翅僵硬麻木......你方才说,御医诊断三皇子中毒后,表现得症状为浑身冒冷汗,四肢发麻,面色潮红,且御医诊脉时他的脉搏细弱,舌苔淡白?”花辞镜拨弄了一下已经不再动弹的画眉鸟,询问道。
“不错。”裴玉应了一声,“且太医开了四逆汤解毒,待三皇子上吐下泻后,再以鹿胎保息丸保命。三皇子虽脱离了危险,但还未醒。”
花辞镜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站起身看着裴玉:“这些症状再加上太医的用药,可见他们是已经验出,三皇子中了乌头的毒,却怎么没有告诉你?”
裴玉看着躺在案上一动不动的画眉,漂亮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冷意:“大概是因为,他们有不敢说的理由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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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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