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之后的土路并不好走，不过炼焦厂和炼铁厂的民夫暂时没有这个烦恼，他们把雪铲到道旁，然后在铺上煤渣，一条好路便出来了。
赵奕依旧天天在两个厂中间来回跑，如今临近年关，总要更忙些。
符云命人将羊肉与猪肉抬到灶房，见来回的民夫好奇打量，便笑道：“今年事多，累得你们年节也不得歇息，如今路上落了雪，也不好让你们的家眷来看，酒是没了，只有这么些肉。我让人往你们家中也送了，这些是给你们的。”
大过年的还要服役，甚至连祭祖都耽搁了，要说心里没点怨气那是假话，但符云因为这个还也已给他们送了肉过来，那就出乎众人意料。
有感性的当场眼就红了：“云大令这是什么话，我们已经听赵娘子说了，今年边境不太平，驻守两关的军士已经和北胡打了好几仗，我们在此处炼焦炼铁，一来是给两关士卒提供军需，二来是铸造农具以备春耕，这都是为了我们自己，哪有什么委屈的？”
“正是这话，从前服役都是我们自己带着干粮，还都是给官吏干活，哪像现在，来服役还管饭，云大令又一直记挂着，不委屈。”
符云神色动容：“诸位深明大义，我岂能视若无物。今年这样只是一时之计，我如今已经在县中贴了告示招募工人，明年两厂便能正常运行，不必再劳动县中百姓服役。”
这事众人已经听赵奕说了，有不少人笑称自己已经报了名，往后就靠符云吃饭了。
符云自然笑着应好。
一行人又围坐在一处说了些闲话，符云方才起身告别，在众人吃过饭再走的挽留声里往北前往天马关。
与预想中的北胡大举南下不同，今年的胡人南下居然还算克制，这本该是喜事，符云却越发忧心，她多次叮嘱守军不要掉以轻心，这次前往两关同样是为了此事。
临近年关，士卒因为想家守备松懈是常事，她不走这一趟不安心。
天马关的守军倒没想那么多，他们好几个月不曾归家，关内倒是不禁止家人来探望，但从长乐县到天马关走路得三天，周围又多是荒郊野地，他们哪放心家里人单独过来，只好隔些日子送一封家书回去。
符云一行人赶到时天已经黑了，有雪籽随风打在脸上，显然是在酝酿一场新的大雪。
在城墙上值守的士卒穿着厚重的甲胄，外边罩了一层羊皮裘用来防寒，不过好在今年不缺炭火，他们身边大都放着炭盆取暖，隔一个时辰便有人出来换班，也能回屋中喝一碗驱寒的姜汤取暖。
辛苦是必然的，但要说完全受不了，那倒也不至于。
往年在家中时哪舍得柴一直烧，现在好了，公家的炭完全不心疼，以致于符云方一进屋就被热气扑了满脸。
“屋里放了几个炭盆？记得把炭盆放到外间，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吸多了炭气中毒。”
符云一边念叨一边在屋里转了一圈，见他们把窗户开了个小缝才满意点头。
孙胜跟在符云身后解释：“此处是待客的正堂，盘炕实在不雅，这才多放了几个炭盆，士卒晚间休息的屋子里都是盘的火炕，烟气顺着烟囱便排出去了，并不会中炭毒。”
两关由分别由二程姊妹督建，火炕这种小事也只是顺手而为，符云闻言也只是点头：“近日雪大，记得时常疏通烟道，别让冰或者烟灰把烟道堵了。”
孙胜连声应下，两人又说起天马关的防务，现在天马关和锦屏关的守军都是一百五十人，多是新募的士卒，但边关有一点好处就是见过血的百姓是大多数，不论男女都能提枪上阵，因此打起仗来不容易胆怯。
前些日子有小股胡人南下，两关的守军经过最初的手忙脚乱，已逐渐从容起来，又自恃兵甲之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胜斗胆揣测，主君此来想必也是为此？”
是也不是。
“往年两关由晋王派兵驻守，只是晋王一味争权夺利，便弃守两关，北胡觊觎绛州已久，晋王自觉威名素著，便是他走了胡人也不敢南下，我却总觉得心慌。”
符云接过酥茶向那士卒道了声谢，再回头时依旧眉头紧锁：“我问了俘虏，今年的旱情草原上损失惨重，诸部之间互相攻伐，鲜卑独孤部势大，匈奴人草场被抢，不少部落沦为奴隶，那些试图南下的匈奴人便是鲜卑部落的逃奴。”
中原百姓对胡人内部的细分不感兴趣，反正都是蛮夷，符云却对蛮夷内部的鄙视链有一定认知，既然匈奴人的草场被鲜卑人挤压，必然会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天底下还有比防务空虚的绛州更肥的羊吗？
当然，也不只是匈奴，鲜卑部落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早年晋王在草原上拉一派打一派，鲜卑人养寇自重在中间赚足了好处，如今又趁着晋王注意力不在北边，抓紧机会排挤匈奴，势力大涨又熟悉晋王治下虚实，想要趁此机会分一杯羹多正常？
符云将情况仔细同孙胜分说明白，孙胜虽然不至于轻敌，但逐个部落南下和诸部被一个强有力的核心拧到一处再南下，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他不由色变：“若是如此，只怕前番几次交兵都是试探。”
系统还在识海中跳脚，符云解了禁言后忍不住叹气：“谁说不是呢？”
[知道是你还专门往前线跑！不要命了吗？！]
系统逼逼赖赖半天，全是在指责符云故意搞事，不把性命当回事，万一符云浪翻车他这次出任务的本钱都赚不回来！
[哪家正经人和你一样把自家防务空虚的消息散播的全天下都知道！还算着燕王的性格特意黑一把段部鲜卑，就为了让燕王巩固幽州防务把漠北胡人都逼到绛州来！]
也就是系统没有实体，不然它高低要给符云一脑壳，就没见过这么喜欢弄险的人！
符云慢条斯理地安抚系统和孙胜：“我这次来时特意带了煤粉，那是守城利器，复之与正德也带着东西去了锦屏关，便是真有胡人大举南下，只要应对得当，他们也拿两关没法子。”
“守一时自然容易，可若是胡兵一直不退，只凭关内这些人，只怕也守不了多久。”
他们据城以守，敌方却完全可以慢慢把城扬了，然后纵马踏过残墟顺着河谷从容占据绛州，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系统还在附和：[没错没错，我知道空窗期很难得，你想尽快拿下绛州然后慢慢经营，但你怎么能拿治下百姓的开玩笑？当年曹操收服青州兵并用他们打仗的后果是什么？徐州被屠了！你当草原上那些胡人和长乐县的山胡是一个样吗？当心玩火**！]
[知道空窗期难得就闭嘴，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
“所以我们得先发制人。”
符云在沙盘上给孙胜讲解当前局势：“天马关与锦屏关已经属于内长城，但锦屏关位于东北方，不仅是绛州门户，也能控扼幽燕，在晋王手中自然好说，若是受到胡人威胁，燕王不会坐视不理，因此锦屏关的防守压力不大。”
但天马关不同，天马关与匈奴牧马之地只有一山之隔，当年整个永和郡都是朝廷安置内附匈奴部落的地方，天马关内外尽是匈奴，唯一的区别就是关内的匈奴逐渐变牧为耕，关外的匈奴半耕半牧且以牧为主。
不论是那种，都代表胡人对于天马关的地形相对熟悉，且关外的胡人可以被驱驰成为天然的带路党。
天马关防务更重，这也是符云会在此时出现在天马关的原因。
大漠上的胡人不能信任，但那些常年在关外半耕半牧，且与关内同族保持着联系的内附部落却是可以拉拢的对象，因为这些人中还混了不少不堪赋役压迫而逃的华人，四舍五入也能算自己人，抓回来种地刚刚好。
当然这话暂时不能对孙胜说，说了难免有好高骛远之嫌。
因此符云给孙胜的说法是，天马关前山势险峻，北胡想要攻破天马关，那就必须经过一段狭窄的山谷，那里地形封闭最适合设伏，且她带来的煤粉也需要在封闭地形才能发挥作用，因此只要提前布置好，敌军很大可能连城墙都摸不着。
“且赵显章闲来无事，做出了一样新鲜东西，足以震慑敌军。”
孙胜疑惑道：“不知是什么兵器？”
用煤粉还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毕竟煤本来就会燃烧，一样东西磨成粉之后烧的更快也是常识，在他的理解中，所谓山谷中煤粉能发挥最大作用基本等同于山谷地形适合火攻，但要说一样兵器就能震慑敌军，就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再厉害的神兵利器，如果不能人手一个，那也只能束之高阁。
符云看向一旁的汲桑，对方出门从他们这次带了数车辎重中取来一样东西。
孙胜一头雾水地接过，入手轻飘飘的，外边的包装瞧着像是纸，整体呈圆柱状，尖端为锥形，柱身带有绳子方便持握。
他看向符云：“这是……？”
符云抬头看天：“赵显章师门逢年过节时用来庆祝的玩物。”
“名为加特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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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马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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