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芳宫两院宽阔,极尽奢华。
檐廊下桃花盛放如灼如烧,便是宫名来由。
“比我还像来偷的。”贺朝澜蹲在墙头,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万千宫苑森然,唯他是焰火的独一无二感。沈扶砚刚顺着墙沿被他放下去,坐在扫起的落花之中。只要沈扶砚开口说将这些人烧尽,他好像也能即刻便做。
沈扶砚掸去花尘,仰头问:“在看什么?”
贺朝澜看了看四周情况:“若是要放火烧宫,五千金。”
空殿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响动传到这里并不大,只是两人都格外警觉。原是沈皎已经下令搜寻殿中,却只在殿后的小路上找到了常生。
常生被人提着后领,露出一张灰头土脸的面孔:“奴才说的都是真的!殿下真的是去灼芳宫请安,没有,没有去什么空殿啊!”
火光映着沈海廷铁青的脸色,一无所获的沈皎面色更加难堪。不仅锁头完好,就连殿内也蒙尘如旧,全然没有人进入过的痕迹。
沈皎站在火光下,又恼又疑。方听晚给了沈扶砚信息,他也想知道。无论消息是什么,就像是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头。线索分明直指这一屋子贡品却一无所获,难道沈扶砚并不信方听晚真的没来?
守殿规矩已破,沈海廷规矩在先。他摆手遣退大部分宫人,只留下贴身的精卫后才转向沈皎道:“去灼芳宫看看你母妃。”
贺朝澜等了半晌,见沈扶砚并不理会他五千金的单。他朝着没入桃林的深红的背影道:“那边的人可过来了。”
衣角很快消失在芳从中,贺朝澜心中有些可惜。定是方才殿内摘去面罩,烛火不明才让假意也像真。还有那五千金,沈扶砚宫殿虽破,随便说自己是朝臣的男宠,但看着不像是欠钱不还的人。
沈扶砚没想到灼芳宫的守卫如此稀疏,此时林珠岚盛宠,只可能是她自己的意思。他回想起方才经过空殿,见到搜宫之人各个脚步奇轻身姿挺拔。沈扶砚多只多看了一眼,来不及确定是不是寻常跟在东风院的那些人,便被贺朝澜无声掠走。
拂开茂密的桃枝,沈扶砚靠近廊下。正殿后窗微微启开,林珠岚的声音飘了出来。
“元琴,我这心一直砰砰乱跳,你说皎皎这么去会不会出事啊。”
元琴的绢扇在香炉前挥了挥,将室内浓郁的暖香散去,宽慰道:“殿下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而且太上皇也跟着去了,想必不会出什么差池。娘娘,今晚乱套了,要不要再调些人回灼芳宫……”
殿内被林珠岚安排得杂乱无章,乌木匣子被珍珠绸缎塞满,她夺过元琴的绢扇,挽着披帛在箱奁间穿梭:“不必不必,都跟着皎皎。”扇面飞快地扑在胸口,林珠岚急道:“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那个沈扶砚,别看爱看他平时召之即来板板正正的样子,那都是装的。”
沈扶砚被屋内的珠光晃了眼睛,点破纱窗隐约能看清几箱子摆件玩意。
“仔细点!那边仔细点,这可是天工署的缎子,蜀地来的。”林珠岚扇柄朝着那宫人飞过去,宫人一声惊呼后,她怜惜地双手抚平褶皱:“这可是皎皎做春衣的料子,做迟了我将你全家都赶出皇都!”
屋内一时慌乱四起,挪动箱子的声音,脚步声,拖着那宫人出去的叫喊混到一块
“毛手毛脚的,娘娘赏你百杖,还不快领赏出宫去。”元琴瞧了眼林珠岚的神色,照往常一般发落了那宫女。她面上有些犹疑,欲言又止地朝气头上的林珠岚福了福,亲自去监罚。
林珠岚是宫里积年的掌事,沈扶砚打了个哈欠,望着窗纱里隐隐透出宝光:“别喊了,一会我进去你就抓紧时间恢复。罚的是谁?”
【珠光宝器,珠光宝器……咳咳咳,统统我还没恢复到那个地步。】
喊叫声消失在宫苑角落,诺大的正殿里只剩下林珠岚一人,她倚着贵妃椅重重喝了口茶,自言自语:“兔子逼急了还咬人,等下无论如何都要把皎皎送回齐大人府上去。真是晦气,要死怎么不干脆死透。”
她身后,放着宝瓶桃枝的圆窗后一道纤长的影子缓缓穿过。
廊外桃花盛放,被繁盛的枝叶遮盖得影影绰绰,转角尽头一道白衣掩在花影里。
风起花动,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之间。齐愈清微微躬身,无声道:“陛下。”
他站在添灯加火的窗口,挡住了沈扶砚的去路。
沈扶砚微微抬手,定定注视着那双光影淡漠的眼睛。脊骨笔直,肃然请他让道。
从空殿来的火光越烧越近,半晌,齐愈清抬手扯动机关,让灯火通明的灼芳宫陷入一片黑暗。
他侧身退到廊下,给沈扶砚让出一条路来。
夜风寒凉,突然目不能视,林珠岚警惕地屏住呼吸。她静静坐了一会,抚着胸口安慰自己道:“不可能,谁敢跑到灼芳宫来。”
“元琴,元琴。”她摸索到矮几边,拿起茶盏没得到回应,又哆哆嗦嗦地换成烛台:“点灯!”
“啊!”
黑暗中,她感觉有人靠近,很近,就在她面前的黑暗里凝视着她。
“出来!”她双手握着烛台护在胸前,陡然提高声音:“别在这装神弄鬼。”
“明妃娘娘……”黑暗中传来呵气般的低声,听不出声线,分不出男女。
这宫里除了午夜梦回,再没人叫林珠岚旧时称呼。林珠岚后退一步,被绊得摔在椅子上:“少吓人,那贱人都死了多久了……啊!”
林珠岚手腕一痛,惊叫着任烛台掉落脱手。
呲的一声,火光重新照亮视野。
通红的火光下,沈扶砚惨白的脸明暗斑驳,望着她笑意渐深,字字一顿:“母妃。”
尖利的烛台渐渐逼近她漂亮的脸,林珠岚几乎能够闻到发丝被燎着的焦糊味,背后冷汗涔涔:“干什么,你大逆不道要干什么?”
“母妃怕什么,朕过来请安罢了。在朕宫里放那么多眼线关照,朕心甚慰特来表意。”沈扶砚将冷焰投林灯台,两人之间顿时更为明亮,林珠岚也看清了他那双那双蒙着雾气般的眼睛。
林珠岚被看得浑身难受,伴随着发丝间细微的疼痛,她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沈扶砚的眸光比月光更冷,从前每当他露出这样刀子般的目光,总少不了遭沈海廷一番责骂。
她被沈扶砚揪着头发,烛台尖刺在她头皮上滑动,一根根发尾发出崩断的声音。她惊恐道:“沈扶砚!你干什么!?”
沈扶砚盯着她的耳后:“母妃别乱动,再秃多些就能被人看出来了。”
“什么?!”林珠岚也不怕了,胡乱地摸着耳后:“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我要和太上皇告发!治你不孝之名!”
沈扶砚笑着点头:“是我干的,母妃的头发好看,我要带去棺材里。”尖刺划过皮肤:“母妃别乱叫,人都遣走了,连齐大人都不在。皇弟的头发我也喜欢,把他一并带进棺材里也说不定。”
倏然,殿中宫灯尽数亮起。
不多时廊下便排满了轻装精卫,殿外人声攒动,似乎大队人马驾临灼芳宫。
“太元宫使齐愈清,参见太上皇。”齐愈清的声音透进殿中。
“你怎么在这里?!”沈皎跨进殿中,一眼就看见了沈扶砚。
闻声,沈扶砚肩头一颤,抬手摁了摁眉心。他缓缓转头,一张带着几分虚弱的脸映在火光中,看见沈皎惊恐的脸:“皇弟深夜进宫,也是担心母妃安危?”
殿外的宫人、精卫和司典几人都埋在昏暗的火光中,闻言神色变得些许奇怪。灰头土脸的常生夹在里面,反倒是显得异样起来。
沈扶砚又看向沈海廷:“还好我来得及时,找不到皇弟,母妃都吓坏了。”
不知何时那烛台已经被强行塞进林珠岚手里,她沉浸在沈皎失手的震惊里,一时无法辩驳此时的处境。只是呆呆坐在那里,末了,颇为失礼的发出嘤的声音。
殿内当啷一声,烛台落地。娇粉身影朝着门口飞奔而去,林珠岚捧着心口撞进沈海廷怀里,抽噎道:“皎皎出什么事了?”
她这双眼睛似乎天生就为流泪而生,娇软得令人颠倒是非。
沈海廷原本带着怒意,暂时按下不发,他解下外袍披在林珠岚身上:“是扶砚失踪的事情,这几天都不太平。”
言罢,他转向沈扶砚:“不是让你待在自己宫里吗?自己的宫人到处乱跑,你不加管束还到灼芳宫来闹事。”
沈扶砚还未出声,齐愈清便道:“微臣无能,见陛下想要请安,连灯火都未续上便带着陛下进来了。”
沈海廷穿过众人坐在主位上,经过沈扶砚的时候顿住脚步:“你不必跪,齐大人替你跪了。”
见齐愈清真请罪跪下,沈扶砚惊得连连咳嗽。他身上寿衣鲜红滴血,斑斑驳驳都是之前伤口留下的血迹。
沈扶砚咳得整个人微微颤抖,不得不支着桌案蜷缩躬身。沈海廷对着衣衫上隐约可见突出的脊骨,摆手道:“坐。”
正殿通亮。
沈扶砚在宝光流转的箱奁间巡过,走到琉璃宝瓶簇拥的次位上坐下。一手搭在塞满锦缎的乌木箱子上,笑问:“三弟从哪里来?”
沈海廷身边没有位置可坐,林珠岚站在原地,闻言赶忙拉起沈皎的手。
平日里这些事情是元琴在做,林珠岚神色急转,显得有些突兀:“皎皎,你皇兄已经回来了,不用夜夜出去找了。”
方才还神采奕奕的沈皎耷下眉尾,刚要开口便被林珠岚接过话头:“皎皎这几天为了找他皇兄都没有好好休息,今早都累得吃不下饭。”
“他去了空殿。”沈海廷脸上有些烦躁的情绪,只是对着齐愈清:“你知不知晓?”
齐愈清垂目:“微臣来迟……不知。”
空气微窒,沈皎疑惑地瞪着齐愈清。他眼里满是不解,齐愈清从来不会不替他说话。随即,看向沈扶砚的视线里便有几分怨毒。
咣的一声,滚烫的茶水随着破碎的茶盏溅在齐愈清身上,沈海廷怒斥:“你这个伴驾怎么当的!有错也不规训?”
沈皎听闻错要同罚,震惊中嗫嚅道:“父亲,是有人说亲眼看见皇兄进入空殿内,我才过去。我也是……也是想为皇兄证明清白。”
见沈扶砚盯着珠玉对他的好意倾斜漫不经心,齐愈清心中一顿,拜在碎瓷片上:“微臣有罪,甘愿受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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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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