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升起,沈扶砚靠在方听晚的马车里朝宫外而去。此时出发,与入宫时天壤之别。上清台弟子们大张旗鼓地摇铃打旗,吵闹异常。
马车里,方听晚给沈扶砚诊过脉后,便一路闭着眼睛,手也不从沈扶砚的手腕上拿开。
听着马蹄有节奏的哒哒声,沈扶砚掀开眼帘:“你一定要这么大排场?”
他累了半个早上,此时像是渡过一劫满面苍白。方听晚瞧了眼他的面色,揶揄地笑了下:“我可是上清台国师,对得起这样的排场。陛下,这原本就是你们皇家赏赐的啊。来去自由,车马阔道。真是帝王无情,全然忘了。
过了几道宫门,果然如同方听晚所说无人过来检查。沈扶砚就这么轻而易举朝着正门去,靠着车角又陷下去一分。
“历代上清台要是都如你一般,确实是会修条大道请你们快快离开。”沈扶砚斜眼看着方听晚叮咣作响,在位子下抽出随行木箱。
揭开盖板,木匣子一下扩展成三层。方听晚从中拿出一只药瓶:“喝点,陛下这身体很是棘手。”
小巧玲珑的瓷瓶朝着沈扶砚推了推,瓶口系着的流苏左右晃荡。沈扶砚无言看着他,伸手去箱子里翻腾,捣出胭脂水粉若干。看了眼可疑的箱子又了然地望向方听晚:“不吃。”
“哎呀,只是蜂蜜水,你以为是什么仙药。”瓶子被方听晚直接塞进手中:“陛下这心思用晚了,早这么警觉,身子也不至于这个地步呀。”
沈扶砚云淡风轻,将瓶子塞回那乱七八糟的木箱:“妄议朕的身体,罚得可不轻。”
他找出一盒口脂,揭开盒盖拿小指染上些许丹色,往唇上一抹干脆道:“不喝甜的。”
方听晚若有所思,他方才为沈扶砚把脉,断中有续,若隐若现一道生机。然而脉沉无力,却是中毒的征兆。他呆在上清台许久,从没见过沈扶砚求身体康泰,但瞧这样子毒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他解下身上一段银链子:“陛下带着,靠近毒物会有感应。我看那柳容真发了霉的老葡萄,一肚子坏水。提防着点,可不能谁给你东西就跟着跑。”
闻言沈扶砚把口脂扔回箱中,又随意翻弄几回。心里转过些许念头,方听晚这话弯弯绕绕地盯着柳容真,许是猜出沈扶砚身体异样和柳容真脱不了关系。
“你要是下毒,早下在偏殿酒里。”沈扶砚懒得周旋,涂了口脂,那股瑰丽的妖冶悄然而出,他靠在车角挑衅地看着方听晚:“是吗?”
被点破想法,方听晚十分欣赏看了眼沈扶砚,轻轻撩开纱帘:“微臣多虑,看,出宫了。”
马车出了宫门,摇铃声渐渐停下,外头的熙熙攘攘的人声透了进来。沈扶砚一直以为这样出宫难上加难,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容有失,才屡屡搁置。如今看来,身份归身份,出宫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远离柳容真后,到发生变故齐愈清将他拦在宫内之间,的确是有河漠的一星半点传闻。河漠使臣来访被害,不得不为质求和。
如今看来,那河漠使臣到底来没来过还是两说。
沈扶砚枕着嘈杂人声细细想着,如今单凭一张画纸,不知能不能将水搅浑。只是方听晚说得也没错,有些人是不得不防。无论画出天子像是要做什么,他都该时刻有一幅备用,免得陷入被动。
河漠的路他可记得一清二楚,饭难吃水难喝,那高塔之上更是简陋,没了金银玉石养着,这妖物不知道有没有力气抓住他那什么生命条。
沈扶砚最讨厌舟车劳顿,从前总想着无论如何让那马车舒适一点。如今转念,又不是非去不可。
“小道的马车这么难坐?”方听晚不知何时招手,车子已经在一处僻静之地停了下来。
沈扶砚纾解眉心,他想得入神,冷不防听见方听晚在耳边阴阳怪气。正要开口,一顶帷帽塞进怀里。
方听晚道:“到了,陛下请下车吧。”
沈扶砚怔了怔,人已经被方听晚亲自送下马车。垂帘放下时,隐约透出方听晚盘坐车上的样子,疏离冷淡天上来人。
没多时,马车不动,方听晚从小窗探出头来:“陛下和谢霁不熟吧,千万别说是小道引见的。”
沈扶砚见了方听晚便觉得吵,那点天上来人的气质消失得干干净净:“和他也有仇?”
“不多,一点点。”方听晚放下帘子,一行上清台弟子跟着礼了礼,渐渐消失在小道尽头。
春芳落地,沈扶砚面前还剩下一个人。
没了面罩,那双眼睛依旧让人过目不忘。贺朝澜穿得和上清台弟子一个模样,只是他们背后背着木剑,而贺朝澜带着长刀。
他原本就吊在队尾,自然而然留在沈扶砚身边,随行往前:“陛下,该结账了。”
“你是上清台的人?”沈扶砚走了两步,宫外春意盎然,转出僻静处,道路两旁挂满招幡。打酒卖花一路吆喝,一群小孩蹦蹦跳跳地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贺朝澜脱去身上的披挂,随手卷起来放进腰间囊袋,扭头朝那群小孩看了看:“不是,买的。”
沈扶砚顿觉不妙:“买的?”
贺朝澜指着道路尽头露出的宅院一角,谢霁府上就在那里。他将身上的法器亮出来:“定金买的。”
银链系在贺朝澜身上,异域舞娘似的晃荡。和他腰间挎长刀相撞,发出悦耳的声音。两人顿在街边几息,已有三五食客举着碗从两人之间挤过去。坊间商会正在摆摊,异域奇服比比皆是,衬得沈扶砚都显得普通起来。
方听晚选的位置越好好,越发是让人觉得身在局中。
如他所说,明明白白。
沈扶砚想了想,拿了颗珍珠给贺朝澜:“你把符令给方听晚了?!”
“嗯,买的宫牌给你那个小侍卫了。保他我可废了功夫,宫戒变严只好混在那群人里头。”贺朝澜没收珍珠,抱着长刀走在沈扶砚身侧:“不亏,买了条消息。”
闻言沈扶砚心中一沉。
贺朝澜停在河漠商会的摊子前,拨弄起羊皮铃鼓,借着当当的响声道:“那纸卷轴朝会长史谢大人也有一张,整个皇都仅此一张。”
“嗯。”沈扶砚悬心已死,方听晚果然是铺了路。
“你别觉得这纸容易得,河漠现在不准制造桑皮纸。莫说皇都,商队都没有存货。”贺朝澜说着,付钱买了一只铃鼓,叮当叮当拎在手上。
“这么清楚,你要开店?”
“河漠的东西在皇都价贵,若不进入商会,迟迟开不了章。”贺朝澜琢磨着价牌,煞有介事道:“开不了张,我那——盗匪兄弟们吃不上饭,事情难成。”
点我呢这是。
欠着两千金的沈扶砚默默不言,盯着铺面上的干果糖糕佯装没听见。
“想吃糖糕?”
“不想。”沈扶砚动身离开。
贺朝澜提着糖糕纸包追了上来,“糖糕,谢谢惠顾。”东西递到沈扶砚手里,小小一块,含着就化了:“珍珠买不了东西,我知道。”
“谢霁是个好人,问他要两千金他会给。”沈扶砚沉吟,又看见贺朝澜手上的铃鼓:“给谢霁的见面礼?”
“十株。”贺朝澜笃定得像是和方听晚确认过。
沈扶砚全然明白,谢霁见了这铃鼓定然是不会高兴。他摇头:“下次见了方听晚……”
“杀他另算价钱。”贺朝澜果断,神色也变得凌厉起来。
这模样看得沈扶砚胸口作痛,自从放弃了那死板的温良恭谨,身边似乎容易招惹来些更不正常的人:“走吧,别犯病了。”
两人快速穿过热闹的街道,尽头,谢霁府上清净整洁,门朝着南边安静处开,跟着墙沿绕过去,清灰的门楣前已经候着一辆马车。
红木马车价值不菲,与谢霁的门楣格格不入。车夫虽然一身黑衣,也是难掩富贵之态。
谢霁未归,开门的小斯立在门口,一脸难色:“还请改日再来,大人为陛下哭临,不进宴饮,也不在外寻乐,更不会见他人。”
敲门人不依不饶,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带金豆。
小斯看也为看,推拒关门,下了逐客令:“不必这样费心,若是能见,大人天天上朝自然是有机会的。”
马车上的人等了许久,不耐地走下车来。一身雪衣,白绸束发,乍一看十分素净,仔细端详却会发现银线织衣,玉碎做绸,是万千金贵的样子。
沈皎。
他立在门前,眉眼微塌垂目而立。先退一步制止护卫,收敛道:“不要打扰谢大人府上,我们在门口等候即可。”
沈皎尚未站定,老旧的马车带着七零八落的声音从皇宫的方向赶来。
“谁,谁门口挡路啊。”车夫无奈,绕开那辆马车往前数米。马车难停,刚好顿在沈扶砚面前。
乍起的风撩开帷幔,正要下车的谢霁愣在当场。二话不说,理正衣冠端正身姿,站在车上就地朝着沈扶砚大行叩拜。
“微臣谢霁,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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