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珍关了酒肆的门,白日里挺起的脊背弯了下来,她拖着疲惫的身心往回走,往日张家那一间木板搭的破棚子让穆珍觉得是禁锢,只想摆脱了去,今日疲倦的却只想回去一个人缩着不出声好好休息一下。
偏偏有人不让穆珍如愿,张宝珠拦在院子里头不让她进屋,穆珍左右试了两三次都被张宝珠稳稳拦住,看模样是不打算让她过去,这般数次,穆珍停下来直视张宝珠:“表姐,你要做什么?”
因为逼迫她去当丫鬟,罗父罗母被抓了下大狱了,罗虎也挨了板子,穆珍破罐子破摔,再得罪个张宝珠又能怎的,左不过也不会比知府更能有手段压迫她。
张宝珠素日里颐指气使惯了,见着穆珍半点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心中的恶气更甚,嘲讽:“怎的,表妹不识好歹拖累了罗家,这会儿又要不识好歹给养了你好几年的张家甩脸子吗?”
张宝珠说到了穆珍的痛处,她今日沉默良久不敢与罗虎开口说的事情,大喇喇被张宝珠戳破,心气儿被耗的七七八八的穆珍没了耐心,反呛:“我不识好歹比不上表姐见不得人好,如今我这般表姐该如意了?明日表姐就能见到你瞧不上的表妹去府衙里面低头服软,表姐可还称心如意?”
穆珍几声冷冷的质问让张宝珠愣在了当场,她不得好过,自然也见不得穆珍好过,今日也是特地等着嘲笑穆珍的,但是她明日就要妥协了去府衙认错然后去给贵人当丫鬟?穆珍不知道贵人招丫鬟为何,张宝珠得了翟嬷嬷的暗示是知道的,一想到那金尊玉贵的贵人若是真瞧上了穆珍,日后日日与穆珍在床榻间做那亲密无间的事情,张宝珠一下子心中不能接受,板着脸激将:“我当表妹昨日那般言之凿凿还是个什么有骨气的,原来不过这般就要屈服了,也不过如此嘛。”
张宝珠说完甩袖而去,把路给穆珍让开了,看着张宝珠关了门,穆珍站在院子口当头却没急着进去,张宝珠一番话打在她心头,知道了罗家这事儿是因她而起,穆珍打算用她自己去将罗父罗母换回来,虽然这般想了,但是心头到底不甘。
张宝珠的一番话,将穆珍那一股倔强的气儿勾了起来,她草草洗漱了一番,散了头发合衣躺在木棚子内,木棚子搭的矮,躺下来看木板子仿佛躺在棺材板里头,但是里面是个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散的活人。
穆珍躺在木板床上辗转反思思索良久,她原本打算明日去换罗父罗母出来,但不相信这天底下真就没有王法,知府若是真的敢屈打成招草菅人命,她不吝撕破了脸将事情闹大。
心中打定了主意,白日里四处奔走的疲倦涌上眉头,穆珍只觉得眼皮发沉睁不开,渐渐她合上双眼坠入梦乡,这一觉心里头压着事情,穆珍睡的不算安稳,但将精气神儿补回来了几分。
第二日起来,穆珍一边洗漱着,一边回想昨日她真的是被累的失了心神,竟然打算就这么屈服,今日醒了头脑清醒,把里外里捋了个清楚,想明白了她不是没有任何筹码,但看知府用罗家人逼迫她去当丫鬟,那一定是有非她不可的缘由,既然非她不可,那就有谈条件的余地。
心里有了底,穆珍没那么怕了,她收拾好后出门,在去府衙前,穆珍先去一趟罗家,她要给罗虎煮了吃食后才能去府衙,心中这么想着,穆珍便加快了步伐。
穆珍来到罗家酒肆门前,酒肆的门虚掩着,见此情形穆珍心头升起疑惑,她记得昨日走时她明明关好了门,难不成是她记错了?穆珍放轻了脚步,防着是有歹人夜里闯了进去。
穆珍还没走到门口,酒肆内传出了罗虎与人说话的声音,穆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应当是有人来探望罗虎,不是歹人进屋子了便好,穆珍抬起手正打算敲门,里间谈话间忽然传穆珍两个字,听到自己的名字,穆珍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敲门的手。
罗虎昨夜睡前喝了杯水,一大早便被憋醒,挣扎着小心翼翼爬起来正打算去茅厕,便与准备敲门的赵兴致打了个照面,赵兴致与罗虎同岁,两人曾在一个书院上过学,算是关系尚可的同窗,只是赵兴致读书比罗虎刻苦,两人同一年考了童生,但第二年罗虎落了榜,赵兴致考了秀才,又两年赵兴致更是一举考中了举人,被府衙招了去做了个小官儿,但就是小官儿,往日那些同窗逢年过节也提这薄礼时不时的请赵兴致喝酒,为的就是府衙内有个熟人好办事。
罗虎心高气傲,看不惯这些巴结行为,从不曾去行这些巴结行径,赵兴致得了势不与他来往,罗虎也就不会腆着脸再去与他来往,一来二去,两人有两年多没见了。
若是放在往日,赵兴致突然登门,罗虎客套两番就会将人送走,定然不会向其他人那般巴结,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罗虎心中的观念已经发生大大的变化,见着赵兴致便多了两分殷勤:“赵主簿,快快进屋,我这昨日才被打了板子背上带了伤,大夫嘱咐我不宜喝酒,也不能同你喝上两杯叙叙旧,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给你提上两壶自家酿的米酒带上,还请不要嫌弃。”
见罗虎还不知道昨日是他带人来抓走罗父罗母的,赵兴致心中一盘算,便没把这话说出口,昨儿个罗虎挨了板子后,知府不知怎的知道了他与罗虎曾是同窗这事儿,将他招了去问话。
赵兴致被吓的不轻,他与罗虎是同过窗,起初也交好过几日,在书院那保不准谁就是未来的进士,广结善缘准没错,但是渐渐的赵兴致就发现罗虎这个人不值得结交,胸无大志,读书读书不刻苦,说话说话不好听,这样的人出不了头的,便没了打好关系的欲\望。
之后他考上了秀才后更是甚少来往,赵兴致生怕往日与罗虎交往,让知府心存芥蒂给他穿小鞋,懊悔不迭,却没料到知府叫他去却没问罪,只是问了他与罗虎的关系,赵兴致一一答了,便被知府派了来游说罗虎的差事,赵兴致仿佛老友见面,熟稔搀着罗虎回了房,面色愧疚道:“昨日出去办事儿,回来了才听说了罗兄你的事情,后悔没能在知府面前给你求上情,愧疚不已,今儿个早上才好意思来看你。”
说着赵兴致将从府里头翻出来快放坏了的灵芝人参搁在桌子上,这等东西前来拖赵兴致办事的人送的不少,但罗虎却少见,真以为赵兴致心中念着昔日同窗情来探望他,一边自责往日将赵兴致当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一边又觉得读书当官当真是好处多多,这么名贵的东西随手就可以送人。
罗虎装作惶恐欲要去推却,怎料动作太大扯着背后的伤口,痛的龇牙咧嘴,嘴上没落下半分:“赵兄太破费了,在下怎么敢当。”
赵兴致却强势的将罗虎按下:“罗兄,你怎的这般客套,当年你我是什么交情,如此这般就是见外了。”
见赵兴致强硬,罗虎不再推拒,请赵兴致坐下,赵兴致见差不多了,换上了副忧愁的模样,叹气:“唉,昨日我没来看罗兄也是因为有事情耽搁了。”
罗虎上套:“何事?”
赵兴致再叹口气:“昨日我回了府衙听说了此事后便去探望了伯父伯母,他们呀……”赵兴致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觑着罗虎,罗虎果然着急道:“我爹娘他们如何了?”
赵兴致摇摇头:“情况不好,伯父似乎看起来有腿疾,疼的面色发白,伯母的面色看着也憔悴,这回遭了难恐怕要生场大病。”
罗父罗母含辛茹苦将罗虎抚养长大,又咬牙送他进书院读书,罗虎怎能眼睁睁瞧着罗父罗母受苦,且他日后还要读书,若是爹娘在曾入过狱还在狱中遭罪,说出去他还怎么当官?
罗虎面色着急,他抓着赵兴致的手,求道:“赵兄,可能求你给知府求个情,我爹娘身体不好,吃不得如此的苦。”
赵兴致一脸为难:“罗兄,你也知道我是个小小的主簿,那能在知府面前说上话。”
赵兴致话落,罗虎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赵兴致话锋一转“我听闻在知府面前办差的兄弟说,知府似乎也不是有意针对罗家,只是前些日子知府府上的嬷嬷来杏花巷招一个丫鬟,竟然被无礼的拒绝了,还说她们安安分分做生意的不屑去当丫鬟,嬷嬷回去给知府高了恶状,知府才记起来查杏花巷做生意人的税钱看是不是真如那女子所言安安分分。”
有嬷嬷来寻穆珍当丫鬟这事儿罗虎知道,却不知道嬷嬷是知府府里面的,他恍然大悟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们竟是被无辜牵连了,祸端原来是她!”
罗虎听闻这个消息,只如当头棒喝,竟然是祸起萧墙,昨日晚上睡前,罗虎因在医馆里对穆珍态度不好产生的愧疚烟消云散,化作了理所当然该怪她的心态。
赵兴致见罗虎面上千变万化,只装作不觉,惊讶道:“罗兄认识这个女子?”
罗虎压下心中的迁怒与责怪,强控制表情让脸上染了两分不自在:“正是在下的未过门的娘子。”
赵兴致闻言感叹:“若是这般,伯父伯母这番遭罪倒是不冤,里外是自家人捅的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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