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失手

离安兴越近,出现在她脑海里的记忆就越多。这些记忆并不连贯,大多都是一些碎片式的画面,昏暗阴沉,永远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腐朽气味。她感到自己的手黏糊糊地贴在匕首柄上,上面不知是血还是汗——也许两者都有。

她的旁边总是有一个人,每当她经过的时候,所有人都恭顺地低下头,只有自己会踮着脚仰头看她,看她用带着白翳的眼睛看向自己,轻轻伸手抚摸自己的头顶。

张玉皇给的答案很简明直接:“你的母亲是鼠卫的女儿。”

阿灵把这个关系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哦”了一声,也不多问。

她此去用的是林飞虹的身份,哪怕遇见了鼠卫,也不用以阿灵的方式与她交流,多知道也没有用处。

这些被写好的过去,并没有真实发生过,不过是存在于少数人脑海中的幻象。而她连这些幻象都记得不全,就更不用将它放在心上了。

可这幻象对她的影响大得出乎预料,当她走入那间暗室,看见雍王似笑非笑的神情时,她的身体比她的脑子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上前行礼道:“属下鼠......”她强行将“十二”咽了回去:“......十五拜见龙主。”

张玉皇也学着她行了礼。

“好,好,好。”雍王连说了几个“好”字,笑得开怀,“平顶山上的事我都听说了,此番你立了大功。你说,我该如何奖赏你呢?”

谦卑的话语极为自然地从舌头上滚了出来:“属下能有今日全仗龙主栽培,为龙主做事是属下的本分,怎敢讨赏。”

“你立了功,自然是要赏的。”雍王坐在桌案后面,阿灵看不清他是操纵了什么机关,从桌下拿出了一个镶金的匣子。匣子里一片明黄色,他从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丝绢,踱到了阿灵身前:“给你的赏,我早就备好了。”

阿灵低垂着头,双手恭敬接过丝绢,将其展开,视线在“皇帝制曰”四字上停住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鼻腔里满是血腥气,眼前朦胧一片。

视线边缘抻着丝绢的手变得极小,像是一个五六岁幼儿的手。

丝绢上的字复杂极了,她只能认出自己的名字被夹在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字里,末尾还盖着一个印。

阿婆轻轻推了推她:“龙主封你为明镜司千户,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她懵懵懂懂地跪下,行了礼,手还是不自觉地垂在身侧搓了搓,手上的血迹已经干成了血痂,一点都不粘,一搓就往下掉。

刚才那个人虽然眼睛处只剩下两只血洞,但一直仰着脑袋跟着她转,实在是有点吓人。不过这个任务比以前的容易多了,毕竟这人此前就受了重伤,只能躺在地上,也不能跳起来和她对打。

可惜她力气小,那人身上血糊糊一片,她也瞧不准地方。前两次匕首都被肋骨挡住了,直到第三次那人才停止了动弹。

但那两个血洞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要钻进她的皮肉底下,把她从里到外翻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不,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只是一个糟糕的故事,偏偏要往她脑子里钻。

阿灵觉得胃里翻腾,眼前一阵发黑,面前的雍王都有了重影。她将丝绢递还给雍王——毕竟是谋反的铁证,哪怕要收拢人心,雍王也不会把它放在别人的身边。

“谢龙主。”

她举着丝绢的双手在颤抖,雍王大概把她的表现当作了激动,满意地笑了。

他收回丝绢,又低头看跪在地上的张玉皇,饶有兴致地问:“你就是那个促成了六大门派之乱的留香阁弟子?”

“是。”张玉皇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雍王的眼睛。

雍王手一松,丝绢掉在了地上。

张玉皇睁着眼睛,一眨都不敢眨,逐渐变得干涩刺痛,眼睛后面也开始突突地疼。雍王仍旧站在那里,一点都没有将要倒地陷入假死的迹象。

阿灵此时刚从心神震荡中缓过来,踉跄着撑起身子,打算近前杀了雍王。她的双手仍旧抖个不停,丹田中内息随着心绪震荡着,被她强行调用起来,压迫着四肢的经脉。

就在这同一时刻,雍王的呼吸频率变快了,手指轻微地抖了抖,眼见着就要转醒。

在受术者并未受伤又没有心甘情愿配合的情况下施展此术果然行不通,还是得靠言语来施加影响。

张玉皇咬了咬牙,分出心神开口道:“你......”

才说了一个字,雍王眼神突然聚焦,一甩袖子卷起气浪。

强烈的气劲拍打在前胸,张玉皇被这股劲力往后推去,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耳鸣声里混杂着脚步声,是门口的侍卫听到声音后在往暗室里赶。

雍王的内力怎么会比他印象里深厚这么多?

张玉皇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有剩下一个成型的念头:阿灵现在还不能暴露,不然他们两个都得栽在这里。

他前胸后背剧痛,仿佛全身骨骼都被碾成了渣,一开口喉咙里就“咕噜咕噜”的:“别......”

阿灵双脚死死地钉在原地,手臂绕了个圈,强行收回蓄势待发的内力,顾不得喉咙里泛着的腥甜味道,改去搀扶雍王:“龙主,您没事吧?”

雍王怒极,喝骂道:“滚!”

阿灵顺着他的力道摔了出去,趁机吐出被内力反噬后涌上喉头的血。她的右手侧面摔在地上,被粗糙的地面蹭出火辣辣的伤口。她草草用衣摆擦去伤口上的砂砾与尘土,迅速翻身跪起,语气急切:“属下实在不曾想到这张玉皇敢对龙主出手,他往日在平顶山上也是......”

“等等,”雍王止住了她的话,“你说他叫什么?”

“他叫......”说出的话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也不知雍王突然问起此事是何用意。阿灵咬了咬嘴唇,还是说道:“他叫张玉皇。”

雍王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再次转到张玉皇身上,看着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样子,忽然笑了:“这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蛇卫,你说呢?”

“龙主说得是。”蛇卫原本在门口守着,此时已经赶到雍王身侧侍立,“此人的名字在招贤村的户籍上有记载。”

“既然如此,倒也不是不能饶他一命。”

阿灵提着一口气,只等他话里的转折。

“不过,”雍王语气变得狠厉,仿佛要活剥了张玉皇似的,“他这双眼睛,留着实在是遗祸无穷。”

蛇卫了然,便径自往张玉皇身边走去。

阿灵从地上跃起,拦在蛇卫身前,向雍王抱拳道:“此事是属下的疏忽,不敢劳蛇主动手。请龙主容属下将功补过。”

她不待雍王答允,便作出一副立功心切的模样,急急往张玉皇身前一立。

张玉皇大半个身子滑落在地,只剩下头颈倚在坚硬的石壁上,与身子形成一个极不舒服的角度。他原本在猛烈的咳嗽中半合上了眼睛,此时感觉到有人靠近,又艰难地撑开眼,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腰间一轻,百宝囊里一直硌着她腰的药瓶被取了出来。她生怕手抖被雍王看出端倪,手抓得死紧,几近将瓷瓶捏碎。

她撑开张玉皇的眼睑,矮了矮瓶口。这毒澄清透明,看起来再无害不过。

但药水滴落的一瞬,张玉皇死命合上眼睛,双手捂住双眼,指甲胡乱抓挠着眼皮与眼周,像是要把自己的眼睛扣出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喉咙里的呼痛声被嘴里的血沫所阻,零碎得很。

阿灵下意识退了一步,手垂在身侧,等药水淌到了自己手上,她才反应过来,忙将瓶塞重新塞了回去。

沾上药水的皮肤从刺痒转为麻木,手微微有些僵硬,但不影响动作。

这药瓶是沈拭尘一定要让她带上的,说这毒虽不致命,但能麻痹人的神经,见血后见效极快。把毒涂抹在兵刃上,只要身上没有伤口,平日里碰到也没事,只是要当心不能入眼,不然容易损伤眼睛。

不会有事的。

沈拭尘那儿有解药,天枢也能解此毒。只要过了这一关,再瞧准机会,她随时能解了这毒。

大概是药入眼最疼的那一阵已经过去,张玉皇放下手,睁开了眼。

他眼珠子变成了怪异的灰色,像是蒙着一层白雾,眼白处又攀上了许许多多条红血丝,内眼角更是殷红一片。他瞳孔没有聚焦,只是茫然地转着头。

他眼周连着眼皮已经被他抓破,血随他的动作淌进了眼睛。他眨了眨眼,血又流了出来,像是一道血泪。

阿灵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的两只血洞,跟着她的动作转。

等她再开口说话时,她近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请龙主查验。”

蛇卫上前,仔仔细细看过张玉皇的眼睛,冲着雍王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将他和其他人关在一起。”雍王重新打量了张玉皇一遍,冷笑道,“等你将之前的内力化用得差不多了,再试试他的内力。”

蛇卫大喜:“多谢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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