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议科举(加更)

包衣就是满语中“奴隶”一词,按道理,只有在清初打天下的时候,被努尔哈赤俘虏的朝鲜人、汉人和女真人当中的贫民,才会成为“包衣”。

在书致接受的“家族历史教育”当中,纳兰家是海西女真叶赫部的王族、孝慈高皇后的母族,既是大清的原始股东,又是跟爱新觉罗家沾亲带故的后族,妥妥的“婆罗门”出身。即便在书致的曾祖父、祖父这两代有所没落,可也不至于跟包衣两个字扯上关系。

成德道:“我看满文古籍里说,在关外的时候,太/祖麾下有三种大臣:一种是跟随太/祖起兵打天下的家臣,就像遏必隆大人他们钮祜禄家,往前数八辈人都是忠心事主的臣子;另一种是顺臣,就是像鳌拜大人的他们家,是整个部落一起归顺太/祖,也为打天下出过力的;最后一种就是像我们家,是拥兵跟太/祖为敌、战败后被收编的部落,这种属于‘降臣’,通常首领一家的成年男子会被杀死,年幼者没入包衣籍。”

书致恍然大悟:“难怪阿玛很少跟我们讲祖上的事,而且虽然履历上老说曾祖父是‘叶赫台吉(王)’,但家庙里却没有供奉他的牌位,原来他老人家是跟太/祖打过仗的叛将、降臣啊!而且我们家也没有什么近亲叔伯——阿玛是独子也就罢了,难道玛法也是独子?想必就是在打仗的时候战死,或者被杀了也未可知。”

叶赫那拉家这番洗白可真够成功的,纳兰明珠顶着一个降臣之子的名号,也完全没有影响仕途。书致周围的小伙伴们都是入关以后才出生的年轻一代,更是已经对这些历史一无所知,连康熙都认同纳兰家“后族”的身份,觉得书致是他曾祖母娘家的表弟,“根正苗红”可以信赖。

为了让他们这一代能够在努尔哈赤建立的国家里挺胸抬头做人,尼雅哈和明珠想必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书致暗暗想道。

成德亦是笑叹:“所以说造化弄人——其实我们跟汉人都是被建州女真、爱新觉罗氏征服的部落,只不过我们家早投降二十年,又恰好跟太祖连过姻,于是就摇身一变成了‘满洲正黄旗贵族’;而顾先生他们晚投降了二十年,就成了连考科举都受欺负的民人。你说说是不是好笑得很?”

“好骂!好骂!”书致笑道,“真该叫那些入了关就耀武扬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人听听。那些姓爱新觉罗的也就罢了,像喜塔腊、萨克达这种小姓,往上数三辈子,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旮旯里放羊呢,也不知道他们在嘚瑟什么。”

看见弟弟赞同自己的话,成德终于鼓起勇气:“书书,你说如果我去考科举,有可能吗?”

“嗯?”书致皱眉,“不是不可能,是不值得。”

在现代的时候,他听班上女同学说起纳兰成德少年登科,二十岁就中了进士,只觉得又是一个达芬奇式的出身显贵的天才人物而已。到了这里才发现,以他哥的身份去考进士,实在是一件非常罕见且怪异的事情。

因为比起明代“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赫赫威风,文进士在清朝初年的地位并不高——从品级来看,纳兰成德如果以武职出仕,最低也是个正五品御前三等侍卫;而以科举出仕,哪怕是考了状元,也不过是个从六品翰林修撰。

从社交圈子来看,御前侍卫都是满洲上三旗贵族出身,结交的都是王公贵族、满蒙大臣;而当进士只会认识一批没有掌握核心权利的文人。

当然,这两点都不是重点。毕竟现在八旗人口越来越多,著姓大族出身但是当不上御前侍卫的大有人在,如果科举仅仅是起点低一点,那还能被很多人接受,但问题是科考的录取率实在是太太太太低了。

十几岁就进宫当侍卫的大有人在,但科考往往要费尽一生的心血,考到七老八十还一无所得的人多了去了。即便是满人的名额稍微多一点,但仍是要从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这样一级一级地艰难晋升。

普通人修路是为了去罗马,而像他哥这样一生下来就在罗马的人,为什么不安安分分搞文艺创作、当他的大词人,偏要去学那呆板无趣的八股文、和普通人卷个公务员?

成德听完弟弟的分析,震惊不已:“我连秀才都不是呢,你怎么就想到进士这一步了?”

“可是只要你选择了这条路,进士就是最终目标不是吗?”

“那还远着呢。我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罢了。”纳兰成德微微叹出口气来。这个冬天他又病了两回,生病的次数没有比以往更多,但也没有更少;每次生病仍然是卧床十几天,症状没有更严重,可也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成德所受的打击,却比以往任何一次生病都来得重。

你道为何?

原来,因为他所患的这种继发性的先天免疫力缺乏综合征,实在太过罕见,就连书致有着前世十几年临床生涯、读过上万篇疑难杂症论文,也从未见过这种病症;更别提在这个资讯不发达的年代,一个太医终其一生也不过医治几千个病患,就更说不清这是什么病了。

明珠历年请过来给成德问过诊的几十位大夫当中,大部分御医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症候,不恶化就已经谢天谢地,想真正痊愈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是也有大夫认为,成德在夏秋两季活动自如、吃嘛嘛香,只有在冬春两季容易感染时气。可冬春两季本来就是流感多发的季节,正常的小孩也很容易感冒发烧,所以成德患的只不过是比寻常人更严重亿点点的小儿弱症,只要好好地养到成年,兴许也就好了也未可知。

虽然后一种说法只是没有根据的推理猜测,但是明珠夫妇为人父母,自是更愿意相信自家宝贝会好起来。那些大夫见他们先入为主、心中已经有了预设,哪里还敢对尚书大人说“你儿子死定啦,这辈子也治不好啦”,于是纷纷改口附和,称成德长大之后这病就会逐渐好转。

至于长大是长到多大?逐渐好转,是好转到什么程度?咱可没打包票,您就自个儿看运气吧!

明珠夫妇见这些“专业人士”都异口同声地说儿子会好,瞬间信心大增。

书致虽然猜到这些人是在说瞎话,但也正是因为信了他们的瞎话,明珠夫妇才觉得大儿子迟早也要像正常男孩子一样,承担支应门廷、照顾妻儿、赡养父母的责任,所以从来都没有把纳兰成德当成一个只能终身卧床修养的病号来养,而是让他如常念书习武、学习各种规矩礼节。

也是因为这个谎言,纳兰家才没有整日笼罩在丧子的阴影当中——成德受父母影响,一直以健康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努力学习,不肯落后于人;明珠夫妇都在很认真地在当官、管家、积攒银子产业,为获取顶级的医疗资源而奋斗。他们一家人不仅没有整日以泪洗面,反而更有活力和干劲了。

书致见状,也就懒得拆穿这些人的小把戏了。

可是谎言终究是谎言,今年双生子已经满了十四岁,勉强算是长大了,这病还一点不见好转,成德心中开始隐约有了宿命一样的预感——自己这病大约不会好了,他极有可能会死于这种自幼伴随着他的顽疾。

这固然让人悲伤,但更让他感到危险的是纳兰家特殊的家庭结构——

明珠的父辈叔伯大约都死在了那场对抗努尔哈赤的战争里,叶赫王族的男性后裔几乎就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支。而觉罗氏的娘家又因多尔衮一案被顺治诛杀殆尽。

因此,明珠现在虽然步步高升,但纳兰家一无堂族,二无旁支,三无外戚妻族,下一代又只有两个男孩儿。以古人的眼光看来,这样的家庭结构,是极其罕见且十分危险的。

如果成德在仕途上不能有所作为,那将来他们家下一代就只有书致一个人能够出仕做官,相当于一人之力硬刚别人家七八个兄弟、一大堆亲戚组成的关系网,支应门庭的压力会变得非常大,不当个尚书将军之类的,几乎无法维持家族地位不缀。

而且这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做法,也会降低他们家的抗风险能力,一旦书致无子或者在仕途上行差踏错半步,顷刻间纳兰家就会面临阶层坠落的风险。万一再倒霉一点,连书致也不幸早于父母去世的话,明珠夫妇甚至会沦落到老来无依无靠的地步。

为了支应门庭、赡养父母,也是为了不再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浪费在无休无止又毫不见起色的养病当中,成德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可是除了书致这种被康熙召进宫培养的特殊例子,谁会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从武职出仕呢?急于证明自己,又不能从武,那么在千军万马闯独木桥的科举考场上力压群雄,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书致听了哥哥的想法,不禁大为震撼,一时竟然说不出是感动,敬佩还是怜惜。

“所以,你答应了?”成德好像也看出他很受触动,满心期望地问道。

他以为自己都搬出“我是为了替你分担压力才去考科举”这么冠冕堂皇、感人肺腑的理由,完全是在说掏心窝子的话了。弟弟对家里人一向心软,哪里受得了这个,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跟自己执手相看泪眼,拍打着彼此的肩膀互诉衷肠:“好哥哥,我永远支持你!”

没想到,书致只是沉默了一会,就起身吹灭了灯:“我不同意。睡觉。”

纳兰成德瞬间有种媚眼儿都抛给瞎子看了的感觉,追上去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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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相之子(清穿)
连载中柳锁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