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艾光明又一个人悄悄去看了那方太太，和白日里气势汹汹质问翁执的状态不同，那个男孩的遗体被送去统一火化以后，她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的老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心里的一捧葵花籽。
艾光明转身离开之后，遇到了收队回来的翁执，他随意地坐在外面的一个台阶上冲着她笑了一下，问：“要不要给你亲爱的丹玉老师打个通讯。”
艾光明看着漆黑的天空中有星星在发光，闷闷地说：“不了，这么晚突然给她打通讯她会担心。”
翁执苦笑着感叹艾光明总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懂事得让人心疼，他拍了拍身边的台阶，示意她过去坐。
“光明，你今天第一次看见星防营真正需要面对的一切，失望吗？”
借着安置点的照明灯，翁执看见了艾光明头上的彩色发绳，那是丹玉给她买了一大堆不同花色发绳的其中一根，他又开始想丹玉了。
“失望，很失望，我们没办法救出所有人，还要被已经救出来的人责骂……老师，所有星防营都是这样吗？星联军也是吗？”
艾光明在翁执和丹玉身边一直都没有掩饰过自己对于这些事的真实看法，她坦然地说出了她的内心所想。
“是，星防营和星联军都是为了守护星联而存在，大部分星联军一直都是星联人民与那些数量庞大的高等级异形兽之间的最前线，也是我们的坚实后盾。他们被所有人寄予最大的希望和支持，也因此受到更严苛的要求，承受了更多，其中就包含了失望时的谩骂。”
翁执不想给艾光明画什么未来都将万众瞩目荣誉满身的大饼，只是实事求是地告诉她，并不是你尽全力去做了事，就能获得别人真心实意的称赞与感谢。
他继续对她说：“但是光明，不要怪她。方津是前任星防长，2S级控星使，是我们的战友，也是她唯一的孩子，她的丈夫很早就走了。方津为了保护星港的民众，在离她不到三百米的地方，被异形兽的口器贯穿了心脏……”
艾光明闻及此处，鼻头有些发酸，她习惯性地微微抬头，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忍了回去。
“而方津那天，本来是计划用攒了很久的假期，在方阿姨生日的时候带着她从星港出发去其他星系旅游……她一直以方津为荣，当年也十分关照我们，经常让方津请我们整队的队员去家里做客。”
翁执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小乖是方阿姨在方津死后第二年收养的孩子，精神力等级只有D，是个普通人，入不了星防营也做不了星联军，但他很喜欢种花花草草，与方阿姨也格外亲近，她对小乖视如己出，那是支撑着她继续生活的希望。”
“我都明白，可我就是不高兴她这么不讲道理地骂你和星防营的所有人，以后遇到了这样的人我们还是会救她，但我就是有一点点不开心和失望……”
艾光明闷闷不乐地低头喃喃道，抬起脚用力踩断一根地上的枯树枝，嘴撅得可以挂住一个大西瓜了。
翁执看着她孩子气的表现就知道，这哪里是一点点不开心？但他也只能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
“方阿姨知道究竟谁才是罪魁祸首，但是那些真凶对她来说远在天边，她也没办法手刃那只巨蚁兽解气，而始终是我没有更快地收到消息通知大家及时赶到救下小乖，你不能要求一个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母亲，对于我们迟到的保护感恩戴德。”
艾光明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不知道能说什么，看着表情沉重的翁执，她不知道这令人窒息的痛苦里，究竟该说什么话才算没有错。
她又想到了自己五岁那年，谢一萬救助的安冬在他离开以后自杀，而谢一萬被安冬的家人冤枉谩骂，社区里的许多人也带着有色眼镜看他，在背后对他和艾光明议论纷纷。
艾光明看着那截断了的枯树枝，心里还是闷得慌，她问：“老师，如果有人借这件事泼你脏水，坏你名声怎么办？”
翁执看着夜空，轻轻道：“光明，开口冤枉你的人，最知道你冤屈，还有传流言的人，也从不在乎最后的真相，三人成虎的事，不会因为你开口反驳而消失。谣言终止于事实，消散于时间，而不是那群只想看热闹的围观者和揣着明白当糊涂的沉默者。”
他温柔而坚定地注视着依旧亮着灯的安置点中的民众，说道：“不管是星防营还是星联军，或者是军校生，从我们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与天赋并成为星联人民守护者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要准备好承受那些外界的非议和无能为力带来的痛苦，而不只是得到无尽的荣耀和大家的感激，我们做好自己，不必苛责别人。”
“老师，以前爸爸说，逝者都变成了星星，天上的星星会知道我们真的竭尽全力了吗？”
艾光明仰头看着明暗不一的星空，突然提起谢一萬，她很早就知道那些星星只是别的星球而已，但她还是想问。
“星星不需要知道，你自己的心知道。”
两人的对话接近尾声，艾光明她们白天救下来的那一家三口向这边过来，那个女人推着她丈夫的轮椅，丈夫的手里抱着正在呼呼大睡的婴儿，夫妻俩看上去都是很和善的人。
他们在艾光明和翁执面前停下了脚步，。
艾光明好奇地看着他们，以为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要来找翁执，而从崇安区的队员那里了解了事情经过的翁执却一脸了然。
他们对翁执笑着点头致意，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艾光明。
“光明姑娘你好，今天谢谢你救下我们阿宝。”
女人的脸色看起来还很苍白，头上也包着纱布，但是她闪着泪花的眼睛却格外地看着艾光明热切。
她丈夫把孩子交给妻子，微笑着打手语向艾光明致谢。
“抱歉，忘了介绍，我叫宗晴安，这是我的丈夫的孔亮，他从小就不会说话，所以没办法亲口向你道谢。”
宗晴安解释道。
艾光明连忙站起来，有些慌乱地摆摆手。
“你们叫我光明就好了，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还差点抱着小朋友撞墙上了，你们不用谢我。”
“我问了你们队的霄长官，她告诉我你叫艾光明，今年才十一岁就参加青训跟着她们过来这边参与救援，我知道，那样的情况下能救回阿宝已经很不容易了。”宗晴安温柔地说着，垂眸看向怀里的孩子。
孔亮又对着艾光明比划了一段手语，但是艾光明什么都没看懂，只能有些茫然又抱歉地对他笑。
“他在说，谢谢你接住了他们的孩子，你和你的名字一样美好，光明可以给人带去希望和温暖，驱赶走一切的黑暗。”
翁执看出了艾光明的茫然，开口翻译道。
宗晴安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原本她准备解释孔亮的意思，没想到翁执就已经说了出来。
艾光明突然心里有些酸涩，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亲生父母留给她唯一的遗产。
而四岁的时候，玩伴们总是给她取绰号，叫她“爱光头”或者“小光头”，所以她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告诉她，她的名字很美好，可以给人希望。
夫妻俩看着艾光明手双搓着衣角，满脸不好意思的模样，也没有再继续说别的，孔亮把一个红绳系着的银色小铃铛送到艾光明手中。
艾光明想要推辞却被他摇摇头又抬手挡住了。
宗晴安一边轻轻摇着熟睡的孩子，一边浅笑着说：“光明，我们知道你们不能随便收东西，我们逃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这只是阿宝的玩具，送给你作个小小的挂件也好，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一定要来我们家坐一坐。”
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因为宗晴安的坚持，艾光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上衣口袋里。
在他们一家三口准备离开之前，孔亮再次对着翁执和艾光明比划了很长的一段话，然后从宗晴安手中接过孩子，她推着他，一步步地向着医疗区走去。
翁执注视着他们离开，然后微微低头问艾光明：“光明，你想听听孔亮刚刚说了什么吗？”
“想听！”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好奇。
“他说，你们值得鲜花与掌声，今天地狱向他招手，是你们的出现，把他和他最珍爱的两个人带回了人间。世界不会因为任何苦难停止向前，但人们的勇敢和爱，永远能让希望比失望更多一点。”
翁执说完，艾光明愣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老师你看，现在有三个人没有对我们星防营失望！”
她像是又恢复了先前那干劲十足的模样，用手指比了一个“3”，好像赚了300000通克似的。
艾光明的心理状态恢复得比大家想象的要快，在亲眼见证了那样人间炼狱一般的蚁巢之后，又看着方老太太对翁执恶语相向，而在她被失望拉入万丈深渊之时，却被宗晴安一家拽了上来。
心情一恢复，她和翁执的对话模式就从先前的温情开导切换为了十万个为什么。
“老师，孔亮为什么夸我们能夸那么多话。他是诗人吗？”
艾光明表示迷惑，对照了一下自己，她好像动手永远比说话更多。
“不，他是图书馆管理员。”翁执不明白艾光明的重点怎么开始偏到这边了。
“老师，你为什么要学手语？”她又问。
“当年军校抢选修课的时候我的网卡了，进选课系统以后只剩下考试最严格而且最难通过的手语课，所以现在多了项有用的技能……”
“老师……”
“好了，回你们凛冬组那边去休息吧！这次算你第一次来不了解规矩，下次可不许一个人脱离队伍跑过来了。”
翁执看她一副还有八百个为什么的架势，连忙截住了她的提问，摆出严师的架子，不过艾光明这次没有被吓到，只是笑着挥了挥手，向着凛冬组的营地走去。
有没有人曾经被抢课的时候被系统折磨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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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师徒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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