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溺亡

在白色墙壁间循规蹈矩相衔的一百二十级台阶,应该足以让一颗莫名燥热的心冷却。

池溆和着无序冲撞的脚步声,只走了三十二阶,就已经冷静得充分。

他不应该在那里出现。

贸然现身,让大家的视觉焦点从一场突如其来的坠楼悲剧,转移到一场供人捕风捉影的闹剧,池溆痛恨那样,让死亡的严肃被娱乐版面胡乱拉扯,面目不堪再揉作一团随意弃置。

况且就算走到时弋眼前,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没有意义,至少现在来说没有意义。

“溆哥!”身后的栗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好端端的跑什么,丁宛桑的坠楼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用报、报警了,我已经看见时警官和谢警官了。”

池溆在楼梯上站定,不做声,放任栗子的曲解。他的目光顺着栏杆边缘往下,望不到底。

栗子一屁股坐在阶梯上,将头埋在双膝间,声音闷闷的,“溆哥,我是在梦里吗,还是场噩梦。”

池溆回过头,在栗子身边坐下,“没错,是场噩梦。”

封闭的楼梯间,让池溆能够轻而易举地回想,这场噩梦的大致模样他其实算不得陌生。

电影为人制造璀璨美梦,也施加狰狞噩梦,身在其中的演员更不可幸免。

他的角色,可能是今天站在楼上远远一瞥的一个,可能是由鲜血漫过脚底的一个,更有可能是举起屠刀的一个。

可今天不必扮演,噩梦也如影随形。

栗子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头问道:“看起来有得救吗,不知道是从几楼摔下去的?”

池溆答不上来,将头在帽子下头埋得更深了些,似乎想在更深处为栗子找到答案。

栗子见池溆的状态似乎不对,陡然生了警觉,这一通折腾下来,别把刚退下的烧又给激起来。

而她更担心的是,即使是匆匆一眼,也会勾起池溆许多深陷泥泞般的角色记忆。

“走啦溆哥,赶紧回,咱病房的灯简直能亮瞎我的眼,啥噩梦也得醒了。”

“吱呀”一声响,下头的某扇门被打开,接着传来由远及近脚步声和闲谈声。

池溆站起了身,将破碎了一地的梦和注定恒久的空荡,都留在了身后。

抢救室门外,谢诗雨的鞋尖都快磕出了火星子。距离丁宛桑被推进抢救室已经超过四十分钟,抢救室的人进进出出,却并没有丁宛桑的消息溢出。

远处收费窗口的玻璃隔断让她想到了那扇窗,那扇并不愿让丁宛桑作丝毫停留,让旁人予以劝说或施救的窗。

谢诗雨从住院部的大门进来,还未拨通时弋的电话,就听见路人的接连呼叫。她下意识抬头,就见到十二楼的某扇窗户边,一只脚伸出窗外,她还没跑出两步,一抹影就猝不及防坠下。

是蓝色。

她在二十米开外,和在场所有的人一样,都因震惊滞住了脚步。

刺目的血色很快蔓延开,先浸透了那抹似乎归于宁静的蓝色,野心勃勃地扩展,似乎要再击穿围观者的双脚,让他们沾上血色,继而成为死神的同谋。

离得近的好几个人,都被吓得连连后退。而有一个人靠近着那抹蓝色,纹丝不动。谢诗雨这才意识到那是熟悉的身影,是先一步到达的时弋。

身体砸在地面的声响,血液流淌的速度,扩散在空气中的血的气味,以及人的窃窃私语,毫无保留地在时弋的眼前与耳边喧嚣。

因为谢诗雨实在难以想象那是多少复杂感受的集合,所以对于此时靠在墙角出神的时弋,她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话语劝解,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

“你们俩干嘛呢,做门神了?”谢诗雨偏过头,见是林峪,后面还站着时弋的师父季松明和丁宛桑的助理陈晨。

时弋也走了过来,半字未出口,就叫季松明勾了勾手,带去了别处。

“还丢着魂呢?”季松明将时弋推进了安全通道,抬手指了指上头,“我刚才跟那小林子上去看过,坠楼地点应该就是十一层和十二层之间安全通道的玻璃窗处,有扇窗被打开了。”

时弋往上走了两阶,抬头仿佛望到了那扇被打开的窗,哑声问道,“自杀?”

“基本可以排除他杀,我们到十二层病区的时候,那里头已经传开了,因为有个病人家属拿完药,正好从安全通道走,几乎目睹了丁宛桑爬窗坠楼的全程。”

“他还拍了视频,而且已经传到了网上,不过现在已经删了。”

“为什么呢?”时弋仍是喃喃,问得几乎算是天真,“明明警察已经走到她身边来了,要倾听她的痛苦,要为她伸张正义,怎么就不能相信我们,再等一等?”

季松明见时弋神魂还不像完全归位的样子,屈指敲了敲不锈钢扶手,发出“噔噔”的脆响,“你在电话里头说她先前就因网暴有自残的行为,今天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成为直接的导火索,让她的情绪彻底崩溃,所以做了极端的选择。”

“陈晨?”时弋倏地转过身,眼里盛满了亮,“她肯定知道些什么的,我们赶紧回所里,问个明白。”

季松明将手按上时弋的肩膀,“这事我已经告知了所长,他也上报给了分局,不知道后头的安排会是怎样,不过咱先做好眼前事,那个目击者等会也上去把他带下来。”

时弋点头“嗯”了声,“我现在就去。”说完转身就爬上了台阶。

“不走电梯?”季松明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体力简直是瞎挥霍,算了,人家有挥霍的资本,顾不着。

“师父,”时弋从上头的围栏望下来,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没皮没脸,“区区十二楼,不在话下。”

师父在,底气在。季松明读懂了时弋此时眼神里的表达。他在接到时弋电话后就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当时丁宛桑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而时弋只是坐在椅子上发愣。

他从谢诗雨的口中才知道丁宛桑几乎是擦着鼻尖坠落在时弋眼前,以他对时弋的了解,闷声不发一言是反常态,应当是心理上遭受了重大冲击。

可只要是有心的人,就难以避免这场震动。

“你厉害。”他一字一句,挥了挥手,转身出了安全通道。

时弋后知后觉,他边走边掏出了手机,弹窗新闻已经迫不及待,宣告一个名字与事件的急速发酵。他点开一个社交媒体平台,发现#网红蓝色宛桑坠楼#话题已经冲至热搜第一位,瞥见第二位则是#木可影视买下大热小说IP#。

他点开详情页面,甚至在媒体发布的视频里,发现了自己身着警服的身影。

如果此刻让他回忆,只有一件事是如此鲜明,那就是他无能为力到,连一个“别”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按灭了屏幕,抬头看见⑦的标志,刚转过身,一个穿着病号服、头上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赫然坐在最上头一级阶梯上。

时弋其实可以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但是那抹蓝色挥之不去,因而时弋在时间之外,莫名也想在此刻抓住点什么。

他不想探究池溆因为怎样莫名其妙的理由,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场合。

虽然他们面对面看向彼此的时候,一浪接一浪的陌生感压得时弋喘息失序,虽然从那张口中冰冷吐露过“我们不熟”四个字,时弋还是毫无掩藏地问出了口,“你好点了吗?”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池溆扶墙站起了身,他有点头晕。

时弋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可池溆只看了眼,便自己退到了玻璃窗边。

他看着时弋收回了手,又往上走了一阶,可他们之间仍有很远的距离。

“那个女孩怎么样,栗子好像很喜欢她。”池溆望向窗外,见飘起了雨。

时弋脚蹭着台阶,“要做最坏的打算。”他从前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擅长言语的省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时弋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却加上了那个他很久没有叫出口且叫完整的名字,“池溆,你好点了吗?”

也许是外头纷乱的雨会搅得人心头淆乱,池溆的视线从窗户移开,见时弋目光直接、问得认真,因而他也不屑闪躲、回答得明确,“不好。”

时弋不算满意这个回答,可他在期待什么回答呢,并不一定得是敷衍的“好”,也许是想听见关于烧退没退、咳嗽不咳嗽、病房的床硬不硬、医院的伙食好不好,琐碎的、具体的、有温度的,而不是躲藏在“不好”两个字下头的生疏与距离。

时弋果然是生了一点奢望。早知道不问了。

因而他也同人较上了劲,“那我也不好。”

你不好,我也不好,大家旗鼓相当。

可时弋的脑子好使,转瞬又回过了弯,我的不好与他无关,他的不好却是因我而起。

他就没法将那个“不好”避之不顾,“如果是因为昨夜那场雨,那实在对不住。”

他想想自己真是有点卑鄙,还加了颇具侥幸意味的“如果”。

“希望你早日康复。”时弋又加上一句,当面的祝愿。

他不知道池溆有没有看穿自己的卑鄙,所以勾起嘴角笑得虚情假意。

可池溆点点头,像是将这句道歉和祝福都欣然收了。

时弋不知道有没有抓住想抓的东西,他不想再耽搁,“走了。”说完便要继续往上走。

可当他跨上平台,就被池溆拦了路。

“时警官,”池溆像是忘记温习了社交尺度,凑到时弋耳边,让话轻而易举撩进耳孔,“你有个只兑现了一半的承诺,如果你全数兑现,我就如你所愿。”

时弋心头警铃大作,他们的记性都好得过分。

“你说过的,绝不会让我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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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于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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