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尾巴

知识就是力量。

这一夜过后,时弋更对此深信不疑。

这倒不是因为他深藏未露的好好学生人格觉醒,而是他将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知识碎片,拼成了他的临时起意与制造牵扯的手段,的确算不上高明,但是分外实用。

原话可不是教人要联系方式,而是讲吃饭和借书,说它们都是极其暧昧的两件事,一借一还,一请一去,情分就这么结下了。

时弋无意制造暧昧,他贪图的是结下情分。饭和书,其实有现成的借口容他摘取,黎女士说过的,哪天喊池溆到家里吃饭,十分正当且难以让人拒绝的借口。

可时弋见了甜品两个字就将此忘了干净,非另辟蹊径借上钱来。因为他鬼使神差记起池溆说过的那句,最甜的是哪一种。

别人说这样的借法可以不着痕迹,但是时弋只学了皮毛,处处都遗落痕迹,让人轻而易举察觉。

过程里的迂回曲折已无关紧要,谁让此刻时弋已经能够攀着那个电话号码,达成了两份成就。

先是一种耀武扬威式、不加掩饰的炫耀,瞧瞧吧,半点诳语没有,说能记住你的号码,那就绝对不会有假。

再是一种江湖大哥之豪情油然而生,被耽误的月亮,别愁眉苦脸啦,喏,大哥还你。

时弋藏不住心头的快乐,全漫到面上来,笑眯了眼不说,嘴巴也“咯”一阵“嘻”一阵。

“笃笃笃——”

时弋忙缝了嘴巴,整个人蒙进了薄毯里。

“家里养小鸡了?几点了,还不睡觉!”黎女士在门口听见动静消停,才趿拉着拖鞋离开。

可罩在毯子里头的时弋却半晌不声不响,电风扇可吹不透薄毯,无法对里头饱受闷热的时弋施加半点助益。

时弋之所以心甘情愿挨着受着,是因为池溆回了信息,在夜晚尽显本色的12点11分。

【哦】

缺乏标点符号与表情,用以吐露蛛丝马迹,时弋不是大侦探福尔摩斯,没法从这单薄至极的“哦”字里,解读出更多面的意思来。

除了最简单的本意:我知道了。

可这一个字就已经足够,时弋并未期待过得到及时性的回复,但是送出去的情被人痛快领了,又堪称快事一件。

那他就绝不能辜负池溆的评价,势必要深度贯彻得寸进尺。

【那个,冒昧问一句】

时弋还对吊人胃口无师自通,他本该立刻续上下一条信息,却偏要留出足够的发酵时间,供人好奇。

但他也同样记得与池溆的相识太短太浅,也许那头的人并没有那样多的耐心供他消磨,甘心舍弃掉珍贵的睡眠,等着他可能毫无营养的下文。

【我也能和你一样,跑得比风还快吗?】

这个问题绝非心血来潮的没话找话,它与时弋从未向人郑重展露过的理想息息相关。

至于他为何要对着池溆将这根弦拨动,是因为无论旁人如何贬损,他所见到的池溆足够优秀、足够耀眼,他渴望与其并肩,抑或追逐在身后。

一分钟,五分钟,数不清的很多分钟过去了,时弋都没有等到屏幕亮起。

显然公平交换法则在这里并不适用,时弋想用问题来交换答案,纯属异想天开。

还有一种可能,池溆睡着了,也许自己在明天早上可以得到答案。

没有回复,意味着未完待续。

没有回复,同样也意味着或许给不了答案。

池溆被这条信息搅得,本就稀薄的睡意几乎消散殆尽。他按灭屏幕,将手机塞在枕头下,可眼睛不看并不意味着脑袋可以停止思考。

时弋挑这时候问这问题的目的何在,只是基于自己的长跑运动员身份,而展开言语上的无聊消遣么。

池溆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时弋不像是在深夜要寻找这样消遣的人。如果时弋是认真在问,那他能应大多数人所期望的,给出那个肯定的回答么。

跑步并不是那么随意的一件事情。尽管他的开始,也并不是那样正式。

若是让别人知道,都得要惊掉下巴的程度。只因为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来自他的父亲。

世上办法多得是,你有脚不能跑么,跑也能跑到我面前来。

在室友粗重的呼吸声里,池溆小心翼翼翻过身子,正巧撞见月光透过窗户的肆意挥洒。

没有答案,他想,因为这个答案要时弋自己去找。

四五点的清晨,那份宁静还未被彻底打破,整个城市尚噙着朦胧睡意,在微凉晨风里缓慢苏醒。

只一个闹钟、几次震动,就能将时弋从美梦中拖拽出来,还是在楼下早餐店才拉开卷帘门没多久的四点三十分,堪称史无前例。

时弋真想在掐灭闹钟、从床上果断弹起的时候,给尚在睡梦里的吴贺拨一个电话过去。

知道了吧,小瞧谁都可以,不过看扁了你弋哥,那是断然不行。

时弋想想又要牙痒痒,真是白瞎了昨夜那块从虎口夺下的芝士蛋糕。

虎口的形容着实夸张些,但当时池溆意犹未尽,注视着展示柜里最后一块芝士蛋糕的渴望模样,时弋还是记忆犹新的。

时弋吃东西向来不怎么细细品滋味,但是在一分钟内就将一块柚子抹茶千层刨了干净,还是稀罕事。只因他心里惦记着还等在派出所里的黎女士,若是再耽搁下去,怕又要被黎女士揪着不放叨叨好半天。

君子好成人之美。时弋刮干净最后一块奶油,便起身要去拿最后一块。谁想到人的记性在千钧一发之时才能够发挥价值,他记起还欠着吴贺一块芝士蛋糕。

君子也不得不夺人所好。当时时弋以热量过高为由,奉劝池溆及时收嘴,却贪得无厌、借钱无度,含糊其辞卷走了最后一块蛋糕。

可那块蛋糕并没有换来几句好话听。因为时弋见吴贺躺着无聊,便将这块芝士蛋糕的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我瞧着你和吴岁都疯魔得很。

吴贺的评价时弋无法苟同,不过看在人尚在病中就懒得计较。

时弋还留了点肚子给锅里温着的八宝粥,但是他喝粥的时间有多久,吴贺给予眼神攻势的时间就有多久。

时弋只觉得吴贺古怪,想恐怕是发烧的不良反应。从前对于他的脑热行为,顶多小小声讥评几句,现在居然不依不挠,非得用凉水浇了他这头热不可的架势。

时弋可不会轻易缴械投降,他瞪由他瞪,半点胃口不会减少。

就算昨晚不欢而散,时弋也是不可能打这个电话的,扰了一个病人的睡眠,这事太不上道了。

这个时间点,就算是觉少的黎女士,也还沉浸于梦乡难舍难分。时弋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生怕任何一点动静勾起黎女士的一声“时弋你大清早作什么妖”。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时弋满满的斗志暂且不论,一身透气短袖短裤运动鞋,前几年同老爸登山时候的腰包,齐齐整整。幸好他的扎手短发在跑步时产生的阻力有限,否则他都得掂量掂量是不是也得先剪个发。

时弋自以为算无遗策,结果下了楼,先被晨凉扑了满头满脸。

他自然不会甘愿在哆嗦里磨蹭到海滨大道,先一路小跑热起身了。

虽然深夜盘算已经产生些许漏洞,但是时弋自信不改,照原计划跑到了长跑队晚训集合的平台。海边的凉气更盛,他压根就不敢停下动作。

当然他也四周张望个不停,恨不能将海面上的情形也尽收于眼底。

4点53分,时弋已然望眼欲穿。

沙滩上空空,天空空空,地面空空,时弋刚转过身面向马路,池溆就自天而降般,猝不及防地出现。

时弋说不清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就是避开了自己的视线,脱离了自己的想象。

他也读不懂此时池溆脸上的表情,但他也能猜个大概,还不就两种:你最好离开,或者你可以留下。

这种不打招呼就贸然出现的行为,时弋原本是可以准备一箩筐说辞的,但是面对池溆,他不认为那些长篇大论能派上用场。

还不如就情真意切地厚个脸皮,或者也可以换个说法,叫有理有据的得寸进尺。

“你就当多条尾巴好了。”时弋省去寒暄,他知道池溆足够聪明,猜到那个问题背后,还有**的目的。

不过他也偏要拐弯抹角,“我可以跟你学跑步吗”类似的正经话是半句不提,只别出心裁地搬出了“尾巴”这个说辞。

照着他自己的理解,小尾巴嘛,还不就是跟随在躯体之后,不声不响、毫无存在感的,让人一听就明白透彻。

可他也知道,尾巴与躯体应当密不可分的,他现在的速度太慢,注定做不成一条合格的尾巴。

那池溆究竟满不满意、想不想要这条尾巴呢。

池溆大步走到时弋面前,开口道:“你最好别......”

他的话却被时弋截住,“等下等下,让我猜猜。”

时弋手指点着下巴,作深思状,“你最好别累着了?你最好别伤着了?你最好别跑太快......”

他说一种猜想就要看池溆一眼,正好池溆的眼神会说话,直截了当告诉时弋全是错误答案。

“你最好别妨碍我。”池溆的耐心耗尽,终止了时弋的无用功。

不讨厌也不喜欢,这个中间值时弋还算满意。

可时弋并不那样钟情中间安全地带。

但是首先,他要避免池溆将他视作变态一枚。

时弋点点头,目光真挚,“我务必要声明下,是巧合和合理猜测的叠加,才让我这个点等在这的。你放心,你绝对要放心,我肯定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之类的人,在前天以前,我压根没见过你的啊。”

“你瞧见我这一身正气没,以后肯定是做警......”时弋突兀地将话收住,“没啥,对了,再问你个问题。”

时弋预备横冲直撞到底。

“你问题太多。”池溆抬起胳膊,开始做起热身动作,他想,你的问题不仅多,还很难为人,根本不考虑别人能不能回答。

“你有很多朋友吗?”时弋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冒犯。

“不需要。”池溆停住动作,眼眸沾了清晨的凉意。

时弋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要是被这点冷言冷语刺激到,那我就跟你姓得了。

他也擅长穷追不舍,因此又问:“或许我能试试做你的朋友吗?”

时弋这话蹊跷,却是对畏惧冒险者的投其所好。做朋友和买东西一样,如果试了不满意还能退货,是多保险的买卖呀。

可池溆好像叫这个问题彻底难倒了,只是望着时弋,意味不明。

时弋竟然还有胆子催促,他指了指手表,上头显示已经5点02分。

时间在迅速流淌,这样的察觉让催促奏了效。

“我的心比石头还硬。”

“时弋,小心碰得头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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