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制造淆乱,暴雨赐予秩序。
灯火寂灭,世界屏息,只余雨水不知疲倦、肆无忌惮的抗衡。
幽深窄巷里,一个男人浑身湿透,化伏地烂泥,以喘息失序、痴笑断续,迎受这场名为雨的赏赐。
“啪——啪——”
雨靴踩过如瀑路面,在仰面伸舌的男人附近停下。
男人变换成匍匐的姿势,蠕动到雨靴跟前。他费力抻着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仅容他看清雨帽下的那双眼睛。
它在无声地宣告。
我来鼓舞你,我来解救你。
男人唇边炸开怪异的笑,他头磕在地上不起,似神明脚下一位虔诚的信徒。
“快乐么,就这样定格,愿意么?”
雨水迸进眼里,男人的头又勾起一声闷响。
隐在身后的锤子悬于男人头顶,施舍最恻隐、最酣畅的成全。
“砰!”
锤子也紧接着“当啷”坠地。
“渣滓有渣滓的归宿。”
血水混进雨水,钻入分割有序的椭圆形孔洞,滚进下水道,顷刻被浊流吞噬。
“哎!”
“梦游哪,这种事开不得玩笑的。”
池溆从浓重的潮湿里果断抽身,从他口中吐露的玩笑有很多,但绝不包括这一个。
时弋很快按下波动的心绪,他知道池溆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
“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吧,我脑子太乱,真开沟里去也不一定。”
池溆没说话,放下半截车窗,马路上的喧闹你推我攘地灌进车内。绿灯亮了,人们在斑马线上匆匆穿行。
他又转头看向时弋,像是在确认,是和那个雨夜截然不同的明朗,以及平和。
确认的结果让人满意,因而池溆才递出迟来的一声“哦”。
时弋本谢天谢地,打开的车窗免去俩人沉默无语的尴尬。可池溆像是能读懂他的心声,且偏要和他作对,没过多久就关上了车窗。
时弋看着导航上显示还有三公里,三个红绿灯是他忍耐的极限,而他此时正徘徊在极限的边缘。
他还是开了车窗。“晚风凉快。”很切合实际、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池溆也放下车窗,“我以为你贪空调的凉。”
这窗还不如不开呢,免不了又让时弋想到那个问题。
我这样重要吗。
“你饿了么?”池溆的很多好奇冒了头。
“别跟我说话了。”时弋走投无路,再说下去开沟里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手机借我发个信息。”
“拿。”时弋记住了大致的位置。
池溆拿过手机在屏幕上戳了一会,又还了回去。
池溆恢复了时弋所熟知、所期望的沉默寡言本色,一直到开进地下停车场,池溆才开口,却为的是指导时弋开到他家的停车位上。
时弋刚准备下车,池溆先扔过来一只口罩。“这儿被狗仔蹲过,以防万一。”
时弋接过口罩,有点嫌弃似的,“有这个必要?”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早将舆论的厉害忘至九霄云外。
“行吧,万一明天热搜上出现演员池溆停车场夜会小鲜......”
时弋伸手示意赶紧打住,乖乖将口罩带上,又得寸进尺,“还有吗,帽子?眼镜?”
池溆慢条斯理将口罩的挂耳绳拉好,倏然靠近时弋,取下戴着的鸭舌帽,不由分说地压在时弋张牙舞爪的头发上。
那些头发连同时弋的整个身体,瞬间气焰尽敛、动弹不得。
池溆眨了眨眼,擅自评价,“还挺好看。”
时弋才算找回点呼吸,刚琢磨完池溆的行为实属过分越界,可池溆并不留给他批判自己行为的机会,刻不容缓地开门下了车。
“我又没说要你的。”时弋噙着不甘心,也嘟囔着下了车。
—
人脸识别、一梯一户、江景大平层,时弋忽略不掉这些垒在明星池溆身上的富贵要素。
可这样的差距还不足以让时弋妄自菲薄,衬得周身黯淡、一袭褴褛。
他是他,我是我。
时弋看着江景在眼前铺展开,想的却是池溆就没有个“呱呱”叫起床、深夜煮泡面分一口的好舍友。
“你这房子真大,大得我都能打滚了。”时弋进了人的家,总得琢磨点客套话。
那种熟人可免、生人必备的漫不经心的客套话。
池溆显然不太满意这样的客套,一言不发就进了房间。
时弋没有屁股落座也没有参观的想法,就只能在客厅站着干等,幸好这窗外夜景没写池溆的名字,能容他肆意观看。
真奢侈啊,这样一窗相隔,被宁静夜晚完全包裹的片刻。
对奢侈的挥霍该有个限度,因而时弋目光从落地窗离开,心想池溆这衣服是缝纫机现做的吗,要费这么长时间。
可他转过头,就见池溆倚在门框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位置相近,池溆大概也是在看夜景。
夜景很美,池溆大概也不会看倦。
“不好意思。”时弋走过去,冲池溆摊开两只手。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新的。”池溆将衣服放到时弋手上,“或者你要自己去挑吗?”
时弋摇摇头,“没必要,谢了。”
“卫生间在哪?”
池溆指了指时弋的身后。
时弋本着速战速决的原则,快步进了卫生间。
他刚将几乎风干的短袖脱下,就想到这衣服等会得换下带走,“咔哒”开了门,先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喂池溆!”他料想池溆还在客厅,没有听不见的道理,“给我找个袋儿。”
无人应声。他便走了出去,客厅没见着人。
算了,洗完再说吧。还没迈出去两个步子,池溆就从另一头的某个房间走出来。
“找什么?”池溆走到客厅,穿着一件反了的背心。
“袋儿,我衣服得装吧。”时弋良心有愧,看池溆这穿反的背心,想必是衣服脱半截被自己给喊过来的。
人家还知道穿件衣服,我呢?
时弋默默低头,羞耻心略微作祟,好在八块腹肌撑住了脸面。
池溆“哦”了声,不知又跑到哪个房间,很快便拿了个纸袋出来。
可他却将纸袋攥在手里,先看了它一眼,又细细打量着时弋,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袋儿的大小,究竟能不能装下时弋这身衣裳似的。
时弋天真得厉害,“我里头还有一件,玄关还有双鞋。”
池溆滚了下喉咙,偏开视线,将纸袋递了过去。
“绰绰有余。”
—
时弋在镜子前头翻来倒去地看,觉得很不对劲。
这白T、这蓝色牛仔裤,不活脱脱谢诗雨同林峪口中“扮乖装嫩”的打扮么。
他们所里去年刚开了短视频宣传号,里头有期网恋主题视频,就是时弋赶鸭子上架拍的。穿的就是类似的一身,为了契合青涩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形象。
扮乖装嫩可耻,不过尚有几分姿色可看。
谢诗雨同林峪这评价不算中肯,因为这期视频火爆得很,网友知识教训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底下评论里是一水儿的换着花样的帅哥称呼与不堪入目的虎狼之词。
怎么就从全黑保镖,落得眼下的小鲜肉境地,时弋为这三个字,突然又想到池溆在临下车之前说的热搜标题,不禁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时弋到客厅的时候,池溆已经在饭桌上等着了。
菜码了一桌,点心、炒菜、炖汤,时弋无声咽了口水,这几天他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好多回都是泡面凑合的,可做人不能丢了志气!
他故意拣了沙发坐,眼睛也克制着不往桌上乱瞟,视线只能落在茶几上的药箱,“方柳的事赶紧给我说说,谢诗雨刚才催我呢。”
池溆穿着居家服,单手托着头,对他的话并不理会,只是懒洋洋道:“手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再过来吃饭。”
“不然......”
不然我就一个字不会说。时弋鼻子轻哼,他已料事如神。
“不然你要做浪费粮食的表率?这些菜我一个人吃不完,有困难找警察,不是你说的么?”
“我现在就有困难。”池溆说得认真。
话到这份上,时弋如何还能推脱,他要为人民分忧解难呀。
可恨,时弋先一出缓兵之计,“我等会去医院,伤口到时再处理。”
他走到饭桌前,居然椅子早就都给他拉好了。刚拾起筷子,对面又来一句:“你瘦了一圈。”
时弋不动声色地夹菜,“是吗,这么明显,今天我同事也说来着。”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让池溆觉得自己的观察有多特别。
“快给我说说,赶时间呢。”时弋埋头刨饭。
“我刚才上网又查了些资料,之前的表述可能不太准确,不是吸|毒但胜似吸|毒,她可能在滥用药物,引发快感冲动,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时弋知道现在有很多年轻人滥用药物以致成瘾,他回想方柳上岸后确实处于亢奋状态,但是他起初只是认作追求刺激后未散的余韵。
“她开车时整个人状态还算正常,如果按照你的猜测,她摄入药物的时间应该就是在我离开之后。”
时弋放下筷子,“你们在观景台上聊了什么?”
“吃饱了?”
时弋只能又拾起筷子,将所有菜都尝了个遍。
“她说自己是个自由职业者,主业是陪诊师,上次在医院遇见你,就是陪着一位癌症中期的病人复诊的。”
“今天在路上看见你,也是刚结束一次陪诊,要从医院赶回家。”
池溆说话的当口,又拿了只碗,撇开鸡汤上头的油花,盛了满满一碗,递到了时弋跟前。
时弋却没伸手来接,“你不饿?”
他将碗往回推,“我自己盛,你接着说。”
池溆拗不过,喝了口汤,“她说她不想下来,她要跳水玩儿。我问她为什么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她说了一句。”
汤匙磕碰汤碗,也叫出“噔噔”的痛。
时弋看着池溆抬起头,四目相对。
“她说,等你见过太多生命饱尝无可奈何,最后走向必然的消逝,你就会懂。”
时弋确信,在某一瞬间,他在池溆身上看见了那个被风吹乱头发、笑得破碎的方柳的影子。
只是演员的能力么。
“池溆,方柳说你的压力也......”
时弋哑口,和池溆同时望向门口,因为有人正在开门。
门刚被推开条缝,人就嚷嚷开了,“天哪,池总你在家开小灶呢!”
等人完全走进屋,时弋心想,老熟人啊,我还救过你。
很抽象的老熟人以及救过你……以及,时弋同学腹肌八块,池溆老师别把大家伙当外人哪,也给瞧瞧呢(期待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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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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