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东西很卑鄙、很难堪,池溆心知肚明。
可今夜他就要做一个彻头彻尾、横无忌惮的小偷。
一点梦外时间,一点无意识漫游的字句,一点指尖温度。
甚至这夜的谧静片段都像是偷来的,因为太稀罕。
他偷的最坦然的,是这个关于蜗牛的故事。而故事的创作者,竟酣然坠梦、茫无所知,也许以当落在耳边的,是最奇妙、最温暖的新鲜故事。
他会是最高明的小偷么,让丢了东西的人浑然不觉。或许他不应该追求滴水不漏,加重掌心的力度,或是附耳密语。
忘记小偷的身份,只做个合格的冒犯者。
最好的老师就在眼前,不是么。
可他偷来的东西都太珍贵,舍不得打碎分毫。
很多记者在采访池溆的时候都会问,尝试极端化角色之后,是否会有负面情绪残留,如何脱离化解。
时间会抚平。池溆给出的答案总是很笼统,流逝的时间里,跑步、发呆、晒太阳、和朋友见面,蜷缩在明亮或晦暗的角落,太多晴朗与阴沉交织,他没办法一一说明。
他最没办法说明的,是和某个人有关的记忆盒子。这个盒子曾经被掩埋过,可最后还是由他掘土拂尘,放在了枕边。盒子打开的次数太多,锁扣都锃亮闪光。
白天和夜晚偷来的所有,都会被他妥贴在这个盒子里安放,长长久久地私藏。
病房门口有人影突然闪过,终止人的遐想。
池溆忾然,果然天底下鲜见不留痕迹、不为人察的小偷。
可这几分钟已经足够。
他又握了握时弋的指尖,才走出了病房。
安全通道的门并未关严实,池溆轻敲两下,便推开门,就看见抱着手机一脸惊恐的吴岁。
“我看见新闻了,所以来看一眼。”池溆对自己的出现一笔带过,“吊瓶的水挂完了,我关了阀门。”
吴岁像是被人追杀的模样,慌里慌张地点了头。
“今年毕业了吧。”池溆居然还有寒暄的闲情。
异样的氛围在急速流转,吴岁身体僵硬,半天挤出来一个“嗯”字。她这是见了明星兴奋过头?非也,她真的是被人追杀般的想逃。
从岛夏日的记忆依旧闪耀,只是浓烈的少女情怀早消失殆尽。最后一次见池溆,还是因为好奇,翘课和时弋去了池溆一部电影的定妆照拍摄现场。
后来就从她哥嘴里听闻,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个中隐情她是一概不知,也绝不拉着人刨根深究,因为她每天画到暗无天日。
某天她在平台上接了个活,要画的就是《余下沉默》里的邪门CP,其中一个当然就是池溆的角色。人太能为五斗米折腰,为了梦寐以求的海岛旅行,她哪里顾得上主人公姓甚名谁、生的熟的。
成品很惊动,甚至都火到了别圈,也成功舞到正主面前。而池溆在采访时对这图的评价是:很有想法。
她做了这样的亏心事,眼下还不就想逃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怕鬼有鬼,在楼道里的感应灯即将熄灭之际,池溆又突然开口:“我经常在网上刷到你的画,”顿了顿,褒贬不明,“个人风格挺鲜明的。”
他又语不惊人死不休,“一眼就辨认得出。”
“哈哈哈,是吗。”吴岁挤了一脸苦笑,她又再次深刻体会到社死这两个字的奥义。
“我就是顺便过来看一眼。”池溆说着头往病房的方向偏了偏,这话莫名其妙,也自有聪明人会意。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吴岁恨不能面对佛祖下跪起誓,以证其信念之诚。
在池溆推门出去的时候,吴岁的视线不经意下移,发现他脚上的鞋子,和时弋床底的鞋子是同一个品牌。
男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小曲刚哼上,吴岁突然想起池溆先前的话,赶忙飞奔出去喊护士。
—
时弋这回睡眠沉得过分,连吴岁惊魂未定,在旁长吁短叹、叫苦不迭都毫无察觉。
吴岁顾着人睡觉,灯也不敢开,颤巍巍点开手机,刚准备将这段社死经历分享给陈绮,又想起自己尚存温度的誓言,急忙作罢。
她看着时弋睡得如此黑甜,心想着这人应该是全然不知池溆来过。不过为何池溆来一趟却不要让人知道,是他们的关系尚未修复么,那鞋又是怎么回事?
“胡思乱想什么呢?”吴贺悄声走近,他将行李箱靠墙放好,探了探时弋的额头,烧貌似已经退了。
“没啊,没。”吴岁做贼心虚,“哥,你过来那我就回去了。”她将东西胡乱收拾一通,“照着咱们说好的,明早8点我过来。”
说完手指搓了搓,“转我微信啊,爱你。”
走到门口又转过了身,“密码没改吧。”谁叫她是不通知就上门的惯犯,气得吴贺之前将家里门的密码改了。
“你等下。”吴贺将吴岁扯到走廊,“那个......”
“还有什么吩咐?”走廊上悄无人声,顶灯扑灰了吴贺的脸,让吴岁摸不准自己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怎么这么...严肃。”
“你一直在这,有其他人来过吗?”吴贺言语里的迟疑,在一片沉寂里格外清晰。
这样的氛围很适合严刑逼供,但凡吴岁的意志薄弱些,她就要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还能有谁,弋哥又不是宇宙大红人,大家还排队来看啊。”吴岁也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不说了,拜!”
吴贺看着吴岁的背影,想起在进电梯之前,从隔壁电梯走出的那个身影。他都说不清自己怎么会在急速上升的过程中又按了最近的一层,从楼梯跑下去。
可他出了住院大楼,那个身影早不知所踪。
也许是自己多心,可这份不安到现在仍未消散。他刚走进病房,就听见时弋的声音,“贺,开开灯。”
“这就不睡了?”吴贺没理会时弋的话,拉开了折叠椅,“收收心,你们所不是就你一个警察,离了你照样转。”
吴贺本以为时弋怎么还得噼里啪啦辨上一会,没想到这人默不作声,待他将东西整理好,再转身一看,人真的蒙在被子里睡熟了。
再精神的人也有电量耗尽的时候,吴贺轻手轻脚,躺上椅子,开始手机处理工作。
可他忘了一点,安分这词与时弋是多么的不相宜,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道理他怎么抛之脑后了呢。
他耳朵在痒痒,是因为有人正在被窝里可劲埋怨。
非不让我开灯玩手机,贺啊,我眼睛瞎了全是你的错。
幸好吴贺足够专注,注意不到被子里头乍现的光亮。因为时弋正在被子里艰难拍着照,为着一颗原藏在手心,现在正躺在肚皮上、继续汲取时弋体温的苹果味软糖。
照片着实吊诡,可时弋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他点开微信对话框,将照片发了出去,后头接了一个“?”。
对方正在输入......
这人是在写毕业论文吗,漫长得时弋都快透不过气来。
似乎在窒息的前一刻,信息终于浮出水面。
【怪我,没有做小偷的自觉】
—
这么讳莫如深、山路十八弯的话,时弋不是人肚子里蛔虫,自然没法立刻解读。
而这位打上哑谜的案犯,此刻正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晾着湿漉漉的头发。
“连老师,那边的门密码你就别想了啊。”池溆撕开糖果包装袋,软糖不小心撒了一地。
他尝过几十甚至上百种,终于找到这款软糖,和酷儿苹果汁的味道有九分相像。
可这软糖在嘴里变了味道,像是被时弋的手心攥过、被时弋的体温催化过。
池溆含得仔仔细细、小心翼翼,还能适时将连霖偷摸伸出的手拿开。
“这个很难买,柜子里有其他零食。”
“家不让进,糖不让吃,有了新欢自然忘记旧爱。”连霖哀叹不止,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连老师,差不多得了,12点还不回家?”
“不回,我骑车来的,酒灌太多,没有蹬回去的力气。”连霖嘴上这么说,其实薄薄的一点酒意早散了干净。
“你新家的门密码当真不能给我一个?”
池溆坚决地摇摇头,“这里以后我也不常来,江边骑车乏了,想过来就过来,如果你不嫌一个人无聊的话。”
密码已失守一回,可不能重蹈覆辙。
池溆并不是那种“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的热情好客,上回密码失守,起因还是连霖收到个难得的好剧本,读得澎湃不已,非得凌晨跑池溆家门口,想要探讨一二。楼下鬼祟徘徊,引了保安过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了得有三四次,后来连霖建议干脆让池溆家认了他的脸并交上门密码,一劳永逸。
池溆稀里糊涂就给了,毕竟是如此要好的前辈。
可这回新家的密码,池溆要严防死守。
他不要像今天一样,创造不必要的误解。
“我刚才有句话说得不准确,”连霖起身坐上沙发上,“关于新欢旧爱。”
“我想起来,有次咱们游完泳出来,还是冬天呢,你的头发也不吹干,我当时怀疑都要结冰碴子。”
“被人带坏的,喜欢自然晾干,你是这么说的。哪个傻子喜欢晾干啊,反正我是没见过,这是在蔑视人类科技发明成果。”
“我瞧你现在这模样,突然反应过来,确实是被人带坏的,”连霖笑得贼兮兮,“且这人今天还近在眼前,我没猜错吧。”
“这样逞心如意,今晚总不会失眠了吧。”他站起身,“走了,好梦。”
池溆刚要说些什么,电话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人,厉蔷,工作室的经纪人。
“厉姐,什么事?”
“我微信发了张图,你先看看呢。”
池溆没想太多,依言将图片点开。
然后第一时间选择了保存。
朝午广场的长椅上,两个人靠得很近。
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
像是他们从没分开过。
苹果味软糖的待遇很好,可以与八块腹肌相贴(隔着薄薄一层病号服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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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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