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忘记你,这要如何证明。
总不能剖开胸膛,将滚热的心脏捧出,告知这里有你的一席之地。
这是最笨的笨蛋才会想到的法子。聪明人是想在心里,表达在行动里。
可时弋眼中的聪明人池溆,却总有不太灵光的时候,比如面对时弋“你将我忘了没有”这样的惯用开场白,他给出的回复如此肯定,却又顽固到让人讨厌。
我记性很好。池溆的回复始终一贯。
这样的说辞,乍听着确实是我没有忘记你的意思,可待人细细琢磨,就得想出一肚子坏心情来,好像记住时弋只是因为记性力超群,而不是这个人太珍贵而舍不得忘。
幸而池溆面对的是时弋,爱琢磨不假,但是不爱往牛角尖钻,就算钻了,也不会流连太久。
所以在回复之后,池溆往往收到的是换着花样的小动物可爱乖巧表情包。
他的世界的圆,本来几乎被训练和学习完全分割,可时弋贸然接近,再将其中的某个部分占为己有。池溆放之任之,因为这个切角的存在,让他尝到了食物之外的甜味。
如果他不想成为时弋外公那样的反面教材,那他需要时弋,需要时弋安分守己的占有。
最好不要增长也不要缩减。
“池溆,队里等会聚餐,你来的吗?”李长铭明知答案,却回回不厌其烦地要来碰一鼻子灰。
他走到正在柜子旁收拾东西的池溆身边,“有的队友今年应该回不了家,明天就大年三十了,大家正好一起热闹热闹嘛。”
池溆关好柜子,背上包,“我不去了,谢谢告知。”
“好吧。”李长铭侧身让开路,“那新年快乐,据说今天晚上会下雪。”
池溆止住脚步,李长铭以为池溆是觉得自己还是碍着路了,便又往后退了一步。
“新年快乐。”
李长铭因这四个字怔在原地,他的目光追随着池溆的背影,险些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池溆走出休息室,七点的天已经黑透。寒假的校园意味着绝对的冷寂,而池溆却觉得很亲近。
因为他们是同类。
当他走出大门,仿佛此刻校园才算要不温不火地落幕。那他呢,这个平凡的冬日几乎也要走到落幕时,因为之后的种种太不足道,无非就是在小区楼下的某家餐馆对付掉晚饭,再在空无一人的空间里学习、洗澡以及睡觉。
明天是除夕还是世界末日,于他而言没有多大分别。
他其实很讨厌博宁的冬天,漫长的、来势汹汹的,将他喜欢的秋天挤压得几乎没有生存的空间。
今天确实会下雪吗,池溆开始有了点期待,因为下雪的时候会让人忘记寒冷,从学校走回家的这段路不会这么难熬。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将他的脚步拖得很慢。
池溆在听,在听下雪的细微声响。
可是突如其来的剐蹭刺响斥退了落雪的低声。
一间小小的绿色的电话亭,池溆每次路过,都猜想这里兴许永远无法拨出。
而此刻,似乎有人正在里面做无谓的尝试。
池溆好奇心顿起,很想一探究竟,究竟是谁如此冥顽不灵。
路灯的光亮之外,电话亭顶部也有一盏小小的灯,足以在池溆缓慢靠近、彻底承受那声“嘣”的惊吓之后,看清这人的面孔。
“你几岁啊?”池溆长叹了一口气,像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我吗,17啊,”时弋靠在隔板上,思考得认真,“不过是虚的。”
他走出电话亭,往池溆跟前凑了凑,刚想说什么,却被落在鼻尖的雪花打断了思路。
“居然下雪了。”时弋将融化的潮湿抹去,“看你的表情,应该不是让我直接打道回府的意思吧。”
“你等多久了?”池溆发现时弋的耳尖冻得通红,便将人又推回半封闭的电话亭内,然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单人电话亭的空间本来就没有多大,两个穿着羽绒服背着包的男生,将里面填的满满当当。
非得在这里说话不可吗,时弋不禁腹诽,可他一个心血来潮动车到了博宁,今晚落脚何处都没想过,眼前这个人他是投靠定了的。
因而本着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处事原则,时弋忍着稍微一点动作就勾起布料摩擦的怪异声响,如实相告:“在电话亭等了20分钟左右吧,在门卫值班室等了一个小时左右,从博宁站跑到你们学校40分钟左右。”
“我带了钱出门的,但是刚下车手机就没电了,一路问着跑过来的。”他见池溆仍蹙着眉头,似乎不算高兴的样子,心猛得一沉,面上却还是故作平静。
“你猜我为什么会等在这条路上,在门卫室充电等着的时候,我就开始搜集情报了,我问那个门卫大叔,你们这里集训的长跑队有没有一个比别人来得早走得迟的一位,他说有,我又问是不是脸俊却看着脾气很臭的一位,他说是。”
“他说你每次是往这边走,果然诚不欺我。”时弋说完将捂在口袋里的手伸出电话亭外,因为掌心滚烫,所以雪花落得无影无踪。
“池溆,”时弋收回了手,“我忘了问你。”
“什么?”
池溆眨了眨眼,莫名让时弋想到半年前他们在暴雨里分别的时候,池溆所允诺的我不会忘记你。
“也不是什么大事,”时弋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虚伪,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该被放大很多很多倍,他便立马改口,“不对,很是大事。”
“池溆你高兴吗,见到我。”时弋可是半个眼都不敢眨,生怕漏掉一个字、一个表情。
“嗯。”池溆迈出电话亭,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鸭舌帽来,仔细替时弋戴好,仔细到要调动两只手来扶正帽子的位置。
然后顺理成章捂住时弋的耳朵,传递捂了很久的手心的温热。
“挺高兴的。”
-
“嗡嗡嗡——”
池溆放下筷子,点开了接听。
“今天大家吃牛肉火锅的呢,还没开始,你要不要来?”电话那头的李长铭站在灯光招摇的火锅店外,是那四个字怂恿他再一次对池溆发出了邀请,他记得池溆不排斥牛肉火锅。
他想的是,池溆应该抛弃孤独,走到人群里来。
可电话这头的池溆此刻和孤独二字毫无关联。
池溆再一次谢绝,挂了电话,伸手接过时弋递过来的一瓶可乐。
时弋在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博宁湿冷的冬天真讨厌之后,终于决定切入眼下的正题。
“我刚才和黎女士坦白我人在博宁,她说明天回家会打断我的腿。”时弋咬着可乐的吸管,他似乎言不对题,“这天真冷,在外头冻一夜估计黎女士都不用动手。”
池溆的一门心思都在吸空这瓶可乐,当吸管终于和空瓶相对,他心满意足地抬起头,“你今晚住我家,行吗?”
时弋佯装诧异,“怎么,你家就你一个人害怕吗?”
“嗯,怕的。”池溆颇为配合地点点头,“所以你要助人为乐吗?”
可他其实没有说谎,曾经的、未来的许多个日日夜夜,都深埋着他未曾觉察的恐惧。
“哎呀也行,想我一身正气,牛鬼蛇神必然不敢近身。”
时弋领了今夜镇宅的使命,瞬间精神抖擞。两个人从面馆出来,转头又进了一家便利店。
他嘴上喊着冷,居然在池溆购买洗漱用品的时候,拉开冰柜,从里头挑了一只雪糕。
他在便利店窗边的位置坐下,却没急着拆包装,等着池溆付完钱过来。
“不嫌冷了?”池溆将袋子放在桌面上,里头的东西散开,时弋眼尖,发现买的都不是一次性的。
“一次性用了就扔,多方便。”时弋将包装袋撕开,一只巧克力口味的雪糕冒了头。
“不划算。”这个理由充分,池溆将便利店的袋子扎了口,“吃完再走?”
时弋点着头,将雪糕伸到了池溆眼前。
“便利店里空调很足,吃着也不算冷,和夏天一样一样的。”时弋又往前伸了伸,“你喜欢巧克力口味的吧。”
池溆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却意识到真的很热,热到他需要立刻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所以一口雪糕降温也再适合不过。
“你不吃?”时弋歪了歪头,“那我不客气了。”
说着就要收回手,却被池溆一把抓住,而后乌黑的头发钻进了时弋的眼底。
时弋看着豁了四分之一的雪糕,心想这人是真的渴了,于是他也有样学样咬掉四分之一,消灭了二分之一池溆留下的痕迹。
“再来点?”时弋热情得过分。
“外头等你。”池溆胡乱抓起袋子,推门走了出去。
雪糕对时弋的冰冻效力几乎为零,可走进池溆家里,时弋觉得仿若掉进了一个冰窟窿。
房子很精美,可似乎和家、温暖这些字眼无关。
可这其实在时弋的意料之中。
他在前几天给池溆发过信息,问过年怎么过,池溆回复的是老样子过。
老样子意味着就是一个人过。他因为这个回答,在家里纠结了好几天,才在除夕前一天,以去同学家玩耍之名,买了一张来博宁的车票。
时弋想得单纯,因为离得很近,所以今天的高兴可以延续到明晚吧,不至于让池溆这样孤独地跨越到新年。
他其实动过邀请池溆到从岛过年的念头,可他猜想池溆肯定会拒绝,毕竟他们的关系尚浅,一起过年的程度太超过了。
可他不打招呼就跑到池溆的地盘来,貌似也很超过。可文字不痛不痒,传达不了什么。
需要见面,夏天无声穿梭至冬天的第一次见面。
他照着池溆的指示洗漱完,躺在能齐刷刷码四个人的客房大床。
9点26分,池溆就要贴心地替时弋将灯关上。
“打住,我自己关。”时弋急忙言语制止。
“好,那晚安。”池溆说着关上了门。
他的晚安真的就是纯粹的晚安,不需要发酵,不指望回馈。
池溆走到洗漱台,看着时弋的洗漱用具同自己的挨在一处。
他开了水龙头,涌出来的凉水让他瞬间清醒。
被惦记、被在乎,原来一切都是真实。
池溆洗漱完,逐一关掉外面的灯,发现客房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也熄灭了。
好梦吧,时弋。
可他的愿望似乎并不被谁重视,刚钻进被窝,房门就被敲响。
“进来。”
时弋先是冒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属于池溆的灰色睡衣也钻了进来。
然后正式宣告虚假的二十分钟入睡失败。
“我冷得睡不着,你的床不能分我一半吗?”
写小说就是一整个很神奇,上一秒还是浮汗的夏日,现在就落雪嘞
“那他需要时弋,需要时弋安分守己的占有,最好不要增长也不要缩减”,池溆虽然接受朋友的身份,但还是守着安全界限,需要时间呀时间
这个电话亭真的存在哈哈哈,我曾经中午散步会路过它,里面都结了蜘蛛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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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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