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乘坐的出租车离开，鹿茸茸终于能一个人喘口气了。
街上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大。不是那种正常的喧闹，而是吵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搞什么啊……”鹿茸茸揉着太阳穴，低声抱怨。
只在那个咖啡馆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她感觉比通宵赶论文还累。她的脑袋里好像塞满了棉花，又沉又胀。那种被强行剥离“舒适”残像的反噬，让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睡他个三天三夜。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舟扬的公寓地址亮着。
她其实不想去。她宁愿回自己那间乱糟糟的宿舍，那至少是她自己的领地。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她的身体状态太差了，而且她意识到，自从那晚见到“数据墙”后，她已经没办法再像一个普通学生那样，简单地处理自己的异常疲劳了。
她需要舟扬那个高规格的的安全屋。
“真倒霉。”鹿茸茸咕哝了一句，招手拦了一辆车。
坐在出租车里，她靠着椅背，胃里一阵阵犯恶心。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是一个心理学系的学生，她的工作是帮助人、理解人，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像个冷酷的执行者一样，去摧毁一群疲惫之人的短暂安宁。她只是说了几句关于“查税”的鬼话，就把一个老板吓得六神无主，把一群学生吓得魂飞魄散。
这感觉太糟糕了，比期末考试挂科还让人内疚。
舟扬的公寓依然是那种冷色调的高科技风格。进门时，玄关处的空气净化器发出几声极低的嗡鸣，提醒着这里与外界有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陈姨已经在等她了。
陈姨还是老样子，一个看着和善、但眼神里总是带着某种沉稳的微胖中年女人。她快步迎上来，语气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担心。
“哎呀，茸茸，快进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去沙发上坐着。”
陈姨没有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只是用那种母亲式的、温暖的日常琐事，将鹿茸茸从刚才的紧张中拉了出来。
“我炖了清汤，放了红枣和枸杞。先喝点暖暖胃。”
鹿茸茸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陈姨端着冒着热气的汤走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很庆幸，在这个充满着“残像者”、“审计官”、“秩序与混乱”的奇怪世界里，至少还有一个人在做着“正常”的事——熬汤。
汤很清淡，没有添加任何多余的调料，很舒服。鹿茸茸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这时，舟扬回来了。
他依然穿着笔挺的西装，像刚从什么金融峰会上走下来一样。他看了鹿茸茸一眼，眼神里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有一种例行公事的确认。
“感觉怎么样？”他走过来，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她面前，像在问一个病人。
“头疼。”鹿茸茸老实回答。
舟扬没有多说，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放在桌上。
“这是情绪镇定剂。你喝完汤，睡一觉就好。这次消耗有点大。”
鹿茸茸放下汤碗，抬头看着舟扬。她知道他肯定在数据上确认了她刚才的行为，所以她决定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舟扬，”她的语气带着疲惫和一丝强烈的不认同，“我知道我成功了。但是……我感觉很糟。”
“为什么？”舟扬微微蹙眉，语气显得有些不解。在他看来，她完成了任务，维护了秩序，这已经是正确的结果。
“因为那太不人道了。”鹿茸茸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直视着他，“他们只是想休息一下，尔迪林只是想逃避压力。我们有权利这样去‘强迫’他们面对现实吗？那样做，和那些给我们制造焦虑的‘残像者’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们用的方法更冷血、更有效率罢了。”
舟扬终于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看着她，眼神带着那种审计官独有的的冷静。
“区别在于，我们带来的是秩序，而他们带来的是无序。”舟扬的语调毫无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定理，“茸茸，逃避不是休息。你看到你朋友醒来后的样子了吗？她不是轻松了，她只是背负了更重的自责。真正的休息，必须建立在完成责任的基础上。”
“但那应该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鹿茸茸有些激动，“我们不能替他们选择！”
“你错了。”舟扬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在情绪残像面前，他们没有选择。他们的意志已经被频率锁死了。你作为‘零偏差’，有能力打破这种错误的循环，让他们回到能做出自由选择的状态。这才是真正的人道。”
鹿茸茸一时语塞。她知道，从舟扬的宏观逻辑来看，他说的确实是“对”的。但她从一个普通人、一个学生的个体感受来看，那件事是错的。
她无法接受这种冰冷、高效的“正确”。
“我不知道，”鹿茸茸疲惫地摇了摇头，她感到自己的抗拒正在被那种来自舟扬的气场缓缓压制，“我只是觉得，我不想再做这种事了。这太累了。”
舟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起身，从茶几上拿走了那个药瓶。
“现在，你不需要思考对错，你只需要休息。”他语气平静，“你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学生了，你必须接受你现在需要更特殊的保护。”
鹿茸茸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被锁住的痛苦。
她知道舟扬说得对。
她无法再回到她的学生生活了——因为她现在能看见那些“残像”，能感受到那些“频率”。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一杯咖啡，或相信任何一种看似完美的“氛围”了。
但同时，她也无法完全接受舟扬那套“为秩序而牺牲个体感受”的理论。那太沉重、太冰冷了。
鹿茸茸躺倒在沙发上，深深地陷了进去。她现在就像一个被困在两面镜子中间的人——一面是她已经无法回去的“普通世界”，另一面是她无法接受的“审计官世界”。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舟扬的安全屋和那碗清淡的汤，来修复自己被过度消耗的普通人的身体。
“我只是想睡一觉，然后醒来就发现，这都是一场噩梦。”鹿茸茸闭上眼睛，低声对自己说。
她没有力量去反驳舟扬，但她用这种疲惫和不情愿，来坚守着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最后一点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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