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我就回了学校。
老张开车很稳，稳得像是在运送什么易碎品。
下车前，他递给我一个纸袋。
“舟先生给您的。”
我打开一看。
好家伙，又是维生素，又是眼药水，甚至还有一盒那种特别贵的进口坚果。
这人是把我当仓鼠养了吗？
我拎着袋子，站在宿舍楼下。
看着周围急匆匆赶着去上早八的同学们，听着远处食堂嘈杂的吆喝声。
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终于回来了。
比起舟扬那个冷冰冰的高科技洞穴，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哪怕这里有点吵，有点乱，空气里还飘着一股肉包子味。
推开宿舍门。
王琦琦正坐在镜子前化妆。
听到动静，她手一抖。
口红画歪了，在脸颊上拉出一道鲜红的印子。
像道伤口。
“哎呀！吓死我了！”
琦琦转过头，手里还攥着那只口红。
她笑得很夸张，眼睛弯成了月牙。
可是我笑不出来。
她的脸色太差了。
哪怕涂了很厚的粉底，也遮不住底下的青白。
黑眼圈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你昨晚没睡好？”我放下包，走过去。
“睡得太好了！”
琦琦一边拿卸妆棉擦脸，一边大声说，“就是睡太多了，越睡越困，这就是所谓的‘深度睡眠’吧？哈哈。”
她在撒谎。
以前我可能看不出来。
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舟扬待久了，我竟然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那种……勉强。
就像是一个没电的玩具，在强行透支备用电池。
“真的没事？”我看着她。
“真的没事啦！”
琦琦把口红补好，站起来转了个圈。
裙摆飞扬。
“你看，我都要迟到了！快走快走，今天老教授要点名的！”
她挽住我的胳膊，力气很大。
甚至有点抓得我生疼。
她的手很凉。
冰块一样。
我低头看了一眼。
她今天穿得很厚，毛衣外面还套了件羽绒背心。
现在才刚入冬，还没冷到这个地步吧？
“你很冷？”我问。
“有点。”
琦琦缩了缩脖子，“可能是要感冒了。”
说着，她从抽屉里翻出一片暖宝宝，撕开，贴在肚子上。
又撕开一片，贴在后腰。
“贴上就活过来了。”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我看着那一堆撕开的包装袋。
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
昨天在咖啡馆，那个尔迪林被我“叫醒”之后，那个力场就碎了。
按理说，琦琦应该恢复正常才对。
可是现在看她，怎么感觉比昨天还累？
就像是……那个咖啡馆抽走的不仅仅是她的时间，还有她原本的某种能量。
“茸茸，发什么呆呢？走啦！”
琦琦拽着我往外跑。
走廊里人很多。
大家都在赶路。
琦琦一边走，一边哼歌。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
但我听清了。
那个旋律，软绵绵的，懒洋洋的。
正是昨天“Tcafe”咖啡馆里放的那首爵士乐。
我脚步一顿。
“琦琦，这歌……”
“嗯？”琦琦回过头，一脸茫然，“什么歌？”
“你刚才哼的歌。”
“我哼歌了吗？”
她眨了眨眼，显得特别无辜，“我没注意啊，可能就是顺嘴哼出来的吧。好听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
那里面除了迷茫，什么都没有。
她是真的不知道。
那首代表着“停滞”和“逃避”的曲子，已经像个幽灵一样，钻进了她的潜意识里。
“好听。”
我撒了个谎，重新跟上她的脚步。
到了教室，我们坐在老位置。
这节课讲的是《变态心理学》。
教授在上面讲得很起劲，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一直在偷偷观察琦琦。
她看起来很认真。
书摊开着，笔握在手里，时不时还点点头。
可是，那页书，她整整二十分钟都没有翻过。
她在发呆。
或者是，她在“待机”。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震了一下。
那个加密的平板太大了，我没拿出来，只带了手机。
是舟扬的消息。
只有两个字：
【看窗外。】
我下意识地扭头。
教室在三楼。
窗外是学校的那条林荫道，两边的梧桐树叶子都快掉光了。
就在路灯杆下面，站着一个人。
穿得很厚，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他手里拿着扫帚，像是在扫落叶。
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慢吞吞的动作。
那个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的姿势。
是尔迪林。
那个咖啡馆老板。
他怎么进学校了？还当起了清洁工？
我心里一紧，赶紧给舟扬回消息：
【他来干什么？报复？】
舟扬回得很快：
【不是。他在找东西。】
【找什么？】
【找他丢失的‘残像’。】
我愣住了。
再抬头看窗外。
尔迪林并没有在扫地。
他拿着扫帚，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划拉着。
像是在寻找什么掉落的珍宝。
突然，他停下了。
他抬起头。
虽然隔着这么远，虽然他在三楼下，我在三楼上。
但我感觉，他的目光穿过了玻璃，穿过了人群，精准地落在了……
不是我。
是我旁边的王琦琦身上。
他那双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睛里，突然亮起了一点红光。
很微弱。
但在阴沉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猛地转头看向琦琦。
琦琦还在“看书”。
但她的手，正在书页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我凑近一看。
那不是笔记。
她用红色的圆珠笔，在书页的空白处，画了一只又一只的小乌龟。
和昨天我在纸条上留给尔迪林的那只，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些乌龟没有在跑。
它们都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像是被钉死了。
“琦琦？”我喊了她一声。
她没理我。
笔尖还在动。
划拉，划拉。
纸张被划破了。
她还在画。
嘴里依旧哼着那首没名字的爵士乐。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教室里的暖气坏了。
冷得刺骨。
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平板。
手指碰到了那个所谓的“紧急呼叫按钮”。
但我忍住了。
不能什么都靠舟扬。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一把按住了琦琦的手背。
“别画了。”
我说。
琦琦的手停住了。
她慢慢转过头，看着我。
嘴角一点点上扬，扯出一个标准的、灿烂的、却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
“茸茸，你看。”
她指着那些被打上×的乌龟，轻声说。
“它们跑不动了。”
“我也跑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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