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时，鹿茸茸有一瞬间的恍惚。
陌生的天花板，空气中淡淡的雪松冷香，以及身下过于柔软的床垫。她花了整整五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那个有些潮湿的出租屋里，而是在舟扬位于市中心的顶级公寓。
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昨晚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回来——诡异的大排档、甄于沈的冰冷问话、还有舟扬戴着白手套处理手机时的眼神。
那些画面太不真实，以至于此刻沐浴在阳光下的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推开房门，客厅里静悄悄的。
这是一套极简主义风格的复式公寓，主色调是黑白灰。家具少得可怜，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如同几何模型般精准。没有生活杂物，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得像是一个样板间，或者是一个巨大的、精密的实验室。
“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开放式厨房传来。
鹿茸茸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发现并不是舟扬。那是一位穿着整洁制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妇人，正将一份早餐摆在岛台上。
“我是这里的钟点管家，您可以叫我陈姨。”老妇人微笑着，笑容标准得无懈可击，“舟先生吩咐过，您醒了就让您先吃早餐。这是为您准备的低脂三明治和热牛奶。”
“舟扬……他不在吗？”鹿茸茸走过去，有些拘谨地问道。
“先生凌晨就出去了，说是公司有急事需要处理。”陈姨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递给她，“这是先生留给您的。”
鹿茸茸接过便签。纸张质地厚实，上面是用钢笔写下的字迹，笔锋锐利，力透纸背，字如其人：
【我去处理点麻烦，大概晚上回。帮你向兼职那边请了假，今天只去学校上课。司机老张在楼下等你，记住，不要离开人群，不要关机。 ——Z】
简短、霸道，不容置疑。
鹿茸茸看着那个落款的“Z”，心里五味杂陈。这种被全方位安排好的生活，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感，但同时也隐隐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被饲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
去学校的路上，鹿茸茸一直看着窗外。
司机老张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车开得极稳，车厢里有着和舟扬身上一样的安静氛围。这辆银灰色的轿车穿梭在早高峰的车流中，像是一个移动的堡垒，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到了A大校门口，鹿茸茸下了车。
“鹿小姐，”老张摇下车窗，语气恭敬而刻板，“下午四点，我会准时在东门等您。如果您有任何临时变动，请务必提前联系舟先生。”
“知道了，谢谢张叔。”
看着车子驶离，鹿茸茸深吸了一口充满着尘土味和早餐摊香气的空气，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人间。
虽然舟扬把昨晚的事解释为“商业竞争”和“变态骚扰”，但作为一名应用心理学专业的学生，鹿茸茸的本能告诉她，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甄于沈提到的“绝望”，以及舟扬提到的“心锚”，都是心理学中的高阶概念。但在他们口中，这些词汇似乎脱离了书本上的定义，变成了某种更具实体攻击性的武器。
“嘿！发什么呆呢！”
肩膀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鹿茸茸吓得差点跳起来。
回头一看，一张明艳动人、笑得没心没肺的脸凑到了她面前。
是她的同系同学，王琦琦。
如果说鹿茸茸是那种安静的、容易被淹没在人群里的存在，那王琦琦就是完全的相反面。她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撞色毛衣，戴着夸张的耳环，扎着高马尾，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行走的太阳，浑身散发着过剩的活力。
“琦琦，你吓死我了。”鹿茸茸抚着胸口，无奈地笑了笑。
“是你太紧绷啦！”王琦琦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挂在她身上，“一大早就愁眉苦脸的，怎么，失恋了？还是昨晚被哪个帅哥拐跑了，没睡好？”
鹿茸茸心头一跳，有些心虚地低头理了理头发：“别乱说，只是……昨天睡得有点晚。”
“哎哟，脸红了！”王琦琦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要把人看穿的机灵劲儿，“看来有情况哦！快如实招来！”
就在王琦琦靠近的一瞬间，鹿茸茸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松弛感。
就像是昨晚积累在身体里的那些寒意、恐惧和紧绷的神经，在被王琦琦触碰到的刹那，被一股暖流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这种感觉很舒服，像是晒在冬日的暖阳里，让人忍不住想要微笑。
“真的没有啦。”鹿茸茸笑着推开她，但心情确实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快走吧，灭绝师太的课要迟到了。”
两人挽着手走进阶梯教室。
今天的课程是《情绪心理学》。讲台上的老教授正指着PPT上的一张大脑扫描图，喋喋不休。
“同学们，我们常说情绪是主观的体验。但在神经科学的视角下，情绪本质上是一系列的生物化学反应。多巴胺带来快乐，皮质醇带来压力……”
鹿茸茸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些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中的笔。
“……有一种理论认为，”老教授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人类的情绪并不止我们认知的喜怒哀乐这几种。有些极端情绪，因为超出了大脑的负荷机制，会被我们的潜意识自动过滤掉。就像我们听不到超声波一样。”
鹿茸茸的手指顿住了。
超出了大脑的负荷机制？
她脑海中闪过甄于沈那双像深渊一样的眼睛，以及舟扬失控时那压抑的愤怒。
“教授！”
前排的一个男生举手提问，“那如果有人的大脑构造特殊，没有过滤掉这些极端情绪呢？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教授推了推眼镜，笑了笑：“那大概……会变成疯子，或者神。”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声。
鹿茸茸没有笑。她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哪有那么夸张。”身边的王琦琦撇了撇嘴，一边在课本上画着滑稽的涂鸦，一边小声嘟囔，“体验太多情绪可是很累的，就像背着石头游泳一样。大家只看到快乐的人很快乐，却不知道为了维持这份快乐，需要消耗多少能量。”
鹿茸茸转头看向王琦琦。
此刻的王琦琦虽然还在笑，在课本上画着笑脸，但鹿茸茸分明在她的侧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那种神情转瞬即逝，快得让鹿茸茸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琦琦，你……”
“哎呀，你看这个！”王琦琦瞬间恢复了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指着教授的PPT大惊小怪，“这大脑切片长得好像核桃酥啊！看得我都饿了，中午我们去吃二食堂的麻辣香锅吧？”
那种“松弛感”再次袭来，强行打断了鹿茸茸的探究欲。
鹿茸茸看着王琦琦灿烂的笑脸，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这笑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就像舟扬的“干净”一样，王琦琦的“快乐”，似乎也透着某种刻意为之的“伪装”。
“好啊，去吃香锅。”鹿茸茸压下心头的疑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放在桌兜里的新手机震动了一下。
鹿茸茸拿出来，是一条来自舟扬的信息。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照片背景是一间看起来很像审讯室的房间，桌上放着那个被拆解成零件的白色旧手机。
【Z：已清理完毕。所有数据已导出至云盘。不要下载来历不明的文件。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鹿茸茸看着那堆电子零件，心中一凛。
“带你去个地方。”
这句话像是一个邀请，又像是一个警告。她知道，从那个玻璃温室里走出来只是暂时的。只要舟扬在，她就永远处于某种看不见的力场之中。
“谁的消息呀？笑得这么甜蜜？”王琦琦凑了过来，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鹿茸茸迅速锁屏，将手机扣在桌上：“没什么，骚扰短信。”
“切，小气鬼。”王琦琦哼了一声，转过头继续画画。
但在鹿茸茸看不见的角度，王琦琦手中的笔尖微微用力，原本画着的那个笑脸，被她狠狠地戳穿了一个洞。
她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与刚才的阳光活力截然不同的、深不见底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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