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好恶心。
熏天的尸臭夹杂着霉水腥味充斥在阴暗的地下停车场内,刚被前者熏出的生理盐水,顷刻间就由后者勾出的反胃感取代。
像是被人按住脖子,啃了一嘴梅雨季垃圾站旁石墙上的青苔。而且越想张嘴大口呼吸,那种暗流涌动的呕吐感就愈发明显。
池谷不开车窗还好,一开车窗,恶臭争先恐后地涌入车内,分分钟就将车内冷气洗劫得一干二净。
桃祁航承受能力不详但素质不错。他飞快拉开车门冲到垃圾桶前,半佝起身子扶着墙壁开始干呕。
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呛鼻的味道就已经开始让人难以忍受。
池谷替桃祁航摇上车窗,手里提着凉透了的煎饼下了车。
桃祁航没有驾照,只能由池谷开车。他本打算在路上边开边吃的,可奈何运气太好,一路绿灯畅通无阻,愣是忍了一个小时一口没吃上。
所以等桃祁航呕得差不多了,池谷站在一旁也三两下解决了他的早饭,顺手将包装袋丢在了桃祁航刚刚趴着的垃圾桶里。
不是???
老师您是真饿了,在这种环境里你都吃的下去???
干呕呛出来的眼泪将桃祁航眼睛憋得通红,他泪眼朦胧中瞥见塑料袋上“酥记烧饼”四个大字,没忍住,又抱着垃圾桶稀里哗啦吐了半晌。
“吐好了?”
“穿防护服拿裹尸袋去。”
池谷上班喜欢摸鱼,但有时也更喜欢速战速决。尤其当工资和工作量挂钩的时候。今天算他顶老陈的班,日薪按卖出的殡葬套餐流水结算,越早干完这一单就能越早去赚下一单提成。
而且听许木城说这是具高度腐化的尸体,根本无法进行修复。
他们的工作只剩把尸体放进裹尸袋,再抬上车,最多不超过十几分钟。
“对了,记得多套几层手套。”
“一层塑料的一层棉的,算了,再套一层塑料的,一共三层。”池谷记得这小子第一天实习时就没按规矩戴手套,小拇指上被骨屑划了一小道口子,给老陈紧张得够呛,他可不想同时拖两具尸体一起回去火化。
这是另外的价钱。
“还有防毒面具,”在手机屏幕被按灭前,他又点开对话框扫了一眼许木城发来的消息,提醒道,“嫌勒脸也给我系紧了,楼上可没地方给你吐。”
地下车库的楼梯对着剧院偏门,两人拎着工具又穿过一条弯弯绕的走廊才来到剧院大堂。
剧院外部虽保留着上世纪民国特色,房屋低矮,偌大的珐琅窗拉着天鹅绒窗帘,占了墙面大半,但室内显然被重新翻修过,富丽堂皇。如果不是角落里那一排早已蒙上灰尘的画报,很难联想到现如今这座剧院有多么萧条。
尸体正横在大堂中央,周围几条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和警卫员来回走动的身影隔绝了池谷视线。他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在站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脸被遮在防毒面具下,不过池谷单看身形也能一眼认出许木城来。
“唉,池哥,今天你上班啊。”两个刑警路过池谷,有些诧异。
几天前在城东洗浴城收的那具尸体也由这个刑侦小组负责,他们刚见过,池谷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对,老陈不在,我来代班。”
“辛苦你了,大老远跑这一趟。”其中年纪稍大些的刑警叹了口气,透过防毒面具望向尸体那的眼神颇为无奈,“这次可不太好弄。”
“怎么了?不是特殊失踪?”
“那倒不是,只是……”那个刑警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池谷实情,“这具尸体几乎和城南、滨江、市中那几具尸体同时出现。”
“死法一样,甚至尸体腐坏程度都一样。”
“那查清尸体信息没?”池谷见过大大小小太多起失踪案,兴趣早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消磨殆尽,比起更多案情线索,他只关心什么时候能把尸体拖走。
“查清了,但是现场还没调查清楚。”许木城不知何时走到了几人身边,胳膊搭在池谷肩上,“你估计还得陪我等一会。”
“你们也先去忙吧,”许木城朝两个刑警笑笑,语气平和,“我有点事和池谷说。”
侦察科那里大概还有很多事要忙,他们摆摆手,向着池谷先前进来的那个小门走去,步履匆匆。
“抱歉,这位是……”许木城视线落在站在两人身旁一言不发的桃祁航身上,却仍对着池谷问道,“不介绍一下吗?”
“他是老陈收的徒弟,老陈失踪了,所以跟我来了。”对许木城,池谷没打算瞒着老陈失踪的事。
他扭头看向桃祁航,又简单介绍道:“这是许木城,五局刑侦科的法医。”
事实上桃祁航之前就认识许木城,除了跟着老陈来案发现场打过照面外,他们两人还是校友。虽然不同级也不同专业。
桃祁航小许木城七届。桃祁航学的殡仪,许木城学的法医,可他曾在专业课老师那儿听过许多关于许木城的传奇事迹。无论是理论知识研学,到实操尸体解剖,这位大神几乎都是满分。
在大神面前,桃祁航格外会看人眼色,朝两人点点头后默默退到一旁,整理起出发前就早已收拾好的工具。
许木城见状打趣道:“挺不错,你这徒弟情商挺高。不像他师傅。”
“有事快说。”池谷一向没有幽默细胞,他理了理肩膀处被许木城压皱了的防护服,语气不咸不淡,“没事就快点干你的工作去,也让我早点下班。”
“有事有事,”许木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正色道,“上面有个案子,局里想让你跟着去调查下。”
“局里让我去?”
“谁的意思?汤局?”
“他不知道我已经离职了?”
池谷视线落在大堂中央的那具尸体上,眼神像是在放空,“还是说刑侦科都可以找外聘了?”
其实在池谷转行当入殓师前,曾在五局当过三年法医,跟那几名刑警混得熟络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临走前两个月恰好许木城入职,两人同样共事过一段时间,也因年龄相仿很快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搭档。
按许木城话来说,池谷在警局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混子”。严格遵守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从不解剖室多待一秒。但池谷的专业水平的确相当高超,常常能从实践报告上为案件的侦破提供关键线索。
这一点不仅许木城很佩服,刑侦科的老前辈也对这位后辈赞赏有加。
如果不是因为他爸,许木城觉得池谷现在至少能坐上部长的位置。
五年前,池谷的父亲突然失踪了,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男人名下运营的公司也在一夜间成为了一具空壳,只留给池谷一屁股巨额债务,同时也断送了他的大好前程。
碍于情分,局里本打算替池谷重新安排一份编制外的工作,可谁都没想到,事发当天池谷就辞职了,没留下任何东西,除了一篇他正在调查的案件报告。
报告比以往更加详细周全,警方也凭借池谷标明的几条线索深挖,成功将真凶捉拿归案。
许木城以为像池谷这样的人,无论去哪,身上的光芒都不会被埋没,他至少会另找份体面的工作,或是转攻商科金融,将公司扭亏为盈。
许木城再怎么想也没想到池谷会任命。
在无数条能逆天改命的道路中选择了成为入殓师。
池谷原话:“这个活现在干的人少,来钱快,在其他行业每况日下的当今,他再干个四十几年说不定就能还完他父亲欠下的债务。”
“那你的人生呢。”
作为好友,许木城很想问池谷这种问题。
但他们彼此都清楚,自己早已不是十六七岁怀揣梦想的小孩,便很有默契的谁都没再提起这件事过。
可这次,许木城是真的很想帮池谷,他也不甘心看着池谷这样蹉跎人生。
“这件事不归警局管,”许木城领着池谷走上楼梯,从一二层衔接处的平台眺望整个大堂,“上面特设了一个调查团队,负责研究特殊失踪类案件,他们既不隶属国家,也不隶属于个人。”
“而是隶属于游戏。”
“游戏?”池谷闻之愣了一下,嘴角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轻声道,“你们当这是小孩子在过家家吗?”
“不,事实上,从现有调查到的资料来看,所有特殊失踪都是由于受害人被卷入了一场‘游戏’。”
许木城侧身倚着楼梯扶手,视线落在仍被几名刑警包围的尸体上,“你可以将这理解成一种更高维度生物入侵,毕竟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突然失踪这一现象。”
“经历过一次失踪就是指进入过一次游戏。”
“游戏有输赢,同样,输赢会有相应的奖赏与惩罚。”
许木城抿了抿唇,垂下了眸子,“经过上面调查,所有失踪过且活下来的人都在一定时间内以合法手段获得了一笔资产,有遗产转移,也有刮刮乐中奖诸如此类的扯淡理由。”
“包括我,”许木城耸耸肩,坦言道,“在我去年失踪不久后,一个远房表叔死了。”
“他无妻无子,与其他亲戚断了联系,因此遗产都转移到了我的名下。”
“这也是近两年物价暴涨的原因。”
池谷想起了今天早上那个煎饼,一个煎饼一百,放在三年前属实罕见。他顺着许木城的话说道:“所以输的代价就是死亡?”
“对,没错。”
“很残忍,但事实的确如此……”许木城眼眶有些泛红,握着栏杆的双手也不自觉握紧,“这就是在草菅人命。”
“那我能做什么?”
与许木城相比,池谷更像是个冷漠到毫无情绪的机器,他顺着许木城视线望去,瞥了眼尸体的死状。
从体型来看,被害人约为男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腹部、面部、四肢等部位呈暗绿色,部分皮肉已经肿胀液化,软成一滩烂泥。
很像电影中才能看到的特效画面,此刻却真实呈现在众人面前。
“抱歉……”许木城敛下眼底的情绪,揉了揉眉心,“刚才老秦他们应该说过,今天同时出现了多具死状相同的尸体,这具也是其中之一。”
“在先前调查中,很少发生过这种事情,算是调查特殊失踪的重大发现。”
“上面立即派出了专案组……其实很早就有了。”许木城从包中翻出一份档案袋和一支U盘交给池谷,“这里面记录了大大小小三十余起类似案件,可供你查阅。”
“至于调查团队,”许木城笑笑,拍了拍池谷肩膀,“是上面专门为你这种天才开设的。”
“工作性质与专案组相同,但没有任何年龄、性别、身份上的限制。”
“作为交换,有关部门会一次性还清你父亲欠下的所有贷款。”
他抬眸,对上池谷看过来的视线,一字一顿,“比起逝者,我想,生者更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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