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在驿馆休整了半月之后,终于再度启程。
年关将近,祭祀大典以及之后晋王的及冠礼都将接踵而至,算下来无论如何也该启程回京了。
若棠因为右肩的伤被晋王安排在他自己的马车里,众人看来这也见怪不怪了。毕竟在驿馆这半月以来,大家都能看得见晋王对这个随行侍女的看重,这也引来不少眼热的人。
只有年近花甲的林太医在为若棠把脉问诊过后,会摇头叹息。
林太医的叹息又让不少人以为是这个侍女的伤势恶化,恐将不久于人世。原先眼热的人又纷纷将心底那一丝嫉妒化为惋惜,晋王的恩宠虽然重要,又如何比得过自身的性命呢?
不少人都说那侍女是忠心护主,在剿匪一战中为了替晋王挡住流矢而受伤。
只有林太医听到此类言论会摇头叹息,他们哪里知道,一个弱女子,能有这样的勇气挺身而出,可见对晋王的不止是忠心,必有不为人知的情愫。
但这些林太医不会为外人道,他在宫闱行医多年,深知有些事情只能会于心而不能宣之于口,这是作为太医的基本职业操守。
这一日又至傍晚,残阳褪去了最后一缕余晖,将西方天际染出一抹胭脂红,而大半天际已经暗沉了下去。
冬日晚间的风夹杂着寒意,迎面侵袭而来,使人觉得面皮都绷紧了,没有被衣物包裹的地方更是不消片刻便会失去所有的温热。
好在马车早已用厚厚的油毡布包裹了一层,又在四角以桐油封好缝隙,风透不进来。
但若棠却并不觉得车内此刻就比外面好过些。
自从沉风提前回京,她在这一路就没有熟识的人,一直被安置在慕容迟的马车内,从早到晚都不见得能说上半句话。
最让她难耐的,是她现下已经离京数月之久,得不到半句关于京都方面的消息。
也不知道母亲和妹妹如今状况如何了,冬日严寒,罪奴所中母亲若还是浆洗衣物,恐怕会落下寒疾。
自己在离开京都之前给她们准备了炭火和御寒的冬衣,也不知道若荷有没有顺利取到。
她想起了自己并没有给她们准备好所有的事情,如若她们生病了,以她们的身份很难出罪奴所,也不知道桂嬷嬷会不会为罪奴所中的奴婢请大夫医治。
母亲往年里每到冬日便不能吹冷风,否则便会引发喘疾咳嗽不止,需得服用京都合济堂的药才行,自己临行前竟然没有给她们预备好。
还有若桃,这个时候的孩子正是长身体最快的时候,自己给若桃预备的冬衣仍旧是按照她夏日时的大小,也不知道这些时日她长高了没有,冬衣会不会合身。
还有若荷,她素来便与罪奴所中朱柳等人不对付,也不知道如今她有没有被刁难......
“太吵了。”一旁闭目养神许久的慕容迟突然开口道。
马车里就只有两个人,自己没有说话,但奈何主子发话,她不能不答。
若棠只能回道:“回王爷,冬日里的风的确是有些大,有风声也是难以避免的。”
慕容迟睁开眼睛,沉水一般的眸子看着她:“本王是说你太吵了。”
“......”若棠微笑回道,“秉王爷,奴婢并没有说话。”
“本王方才闭目养神,至少听到你叹息了三次。”慕容迟微微眯起眼睛,双眼变成狭长的形状,“本王很好奇,你在叹息些什么?”
“回王爷,不过是奴婢担忧家里人安危罢了。”若棠如实答道。
“如今身负重伤的是你,为何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慕容迟神色懒懒,伸手端起矮桌上青润如玉的茶盏。
随着他的动作,茶香在车厢中悠悠弥漫开来,缕缕茶香带着丝丝热气,浸泡在空气里,叫人心神也随之宁静下来。
“奴婢虽然负伤,但这一路已经有林太医照料,又承蒙王爷关怀,将奴婢好生安置于此,这伤势好起来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奴婢的母亲和妹妹如今依旧在罪奴所中,无依无靠,前程渺茫,是以奴婢才忍不住担忧叹息。若是惊扰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丝帛采买一案结束,若棠正想找个机会找慕容迟兑现承诺。
“本王答应你的事情,自然记得,这一案了结,待回京后,本王便会让人从官奴户籍中销掉你母亲和妹妹的名单。届时她们便可恢复自由之身,你可以找个地方让她们安顿下来,像京都普通百姓一样生活。”慕容迟放下杯盏。
“多谢王爷!”若棠由衷感谢道。
“这是本王答应过的事,自然会确保事情顺利,所以在完成交易之前,你大可不必无谓担忧了。”慕容迟说完这句话后便又阖上双目休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若棠盯着慕容迟的脸看了一会便明白了。
慕容迟答应过丝帛采买一案如若能顺利了结,便销了她母亲和妹妹的奴籍,所以在那之前一定会确保她的母亲和妹妹安然无虞。即使不能事事顺意,也一定不会有危险或者重病,有这句话若棠便放心了。
心中的重担一下便减轻了不少,母亲和妹妹的奴籍销了,便不会落个骨肉分离,天涯沦落的下场。
那么接下来她可以筹划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马车行进着突然停了下来。
慕容迟睁开双眼:“什么事?”
“秉王爷,前面有人拦车。”前面骑马开路的侍从道。
“何人拦车?”慕容迟仍是那一幅沉静自若的神色,但他已经伸手去掀车帘了。
一股冷风钻进车厢,慕容迟似乎是犹疑了片刻,跳下车去,又将帘子落下来。
若棠不便行动,只能隔着车帘听到侍从和慕容迟的对话。
“回王爷,是一群妇人和孩童。”侍从道。
“她们知道本王的身份?”慕容迟问道。
“似乎是不知道,她们嘴里喊的是'求官老爷为我们做主',想来并不知道是王爷的车马。”侍从回道,又补了一句,“看她们的衣着都颇为破旧,那些孩童也是面黄肌瘦,兴许是从西南方向逃难来的灾民。”
“若是灾民,只会乞讨水粮,不会喊着要让人做主。只有妇人孩童而无男子,想来是有什么冤情要申诉。你让人马先行停下,不要与她们发生冲突,让她们带头要陈情的来见我。此外,我记得巡查御史近日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徽州一带,想来他对此地应当更为熟悉,你派人去请。”慕容迟道。
“是,王爷。”
侍从没多久便回来了,若棠悄悄掀开车帘一角,见随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和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民妇见过大人,求大人为民妇和民妇的丈夫做主。”那妇人拜倒在地,小女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慕容迟后,也跪拜在地。
已经是隆冬腊月,二人身上穿着旧衣袄,脚下却仍是穿着一双薄鞋。
妇人全身上下一件饰品也无,干枯的头发仅用一根形制粗劣的木簪固定。小女孩的衣服显然是从大人的旧衣物改的,袖子长度尚且算合适,而身上笼着的一件旧袄过分宽大,将她衬得愈发面色肌瘦。在行礼之后,她便迅速躲到母亲背后,只探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中露着怯意。
“给她们拿些水粮和御寒的衣物。”慕容迟道,随即又吩咐道,“去最近的集市上买些妇人和孩童的冬衣,给与她们一同来的那些妇人和孩童也送过去。”
“是。”侍从答道,很快便有几个侍从骑马离开,马蹄踏出的哒哒声渐渐远去。
“多谢大人,大人您真是好人呐!”妇人准备跪地,慕容迟示意身边的侍从将她搀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截本官的车马,可知这是大罪?”慕容迟神色沉郁。
“回大人,民妇知道擅自拦下朝廷命官的车马要挨板子,实不相瞒,民妇已经挨过了,与民妇一同前来的人里也有好几位都已经挨过板子了。可我们依然愿意承受此等后果,只求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那妇人和小女孩再度跪拜在地。
之前便已经挨过几次板子了,说明之前她们遇到的官员要么是管不了这件事,要么是不能管这件事,不论是哪一种,这件事一定都不简单。若棠心中暗暗思忖,又抬头看向慕容迟。
果然,这一次慕容迟没有直接答应她,而是问道:“此地属平成县衙管辖,你有冤情应当呈报县衙,若县衙管不了自当上报知府,知州,为何不去,反倒带人聚众拦截拦截官员车马?"
“民妇等人也曾多次向县衙,知府递状子,可每每他们都推脱不见,人命关天,民妇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行此下策啊!”那妇人道。
“你且先起来,你方才一直喊着让我替你们做主,又说人命关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一一说来。”慕容迟道。
“是私矿,他们一定是在采私矿!”妇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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