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时末,圣辞也从交接地带来柳崇世的消息,他们与边境大败齐君,一路势如破竹,秦王诏令下,沿途城池几乎皆数开门降迎,依照秦王令,所占城池留兵驻守,放粮济民,柳崇世与寒水莫则携领骑兵至驰豫金,预估日暮可达。
他凭栏远眺,昏光渐逝,尚未闻铁蹄,不过即便途中有所耽搁,最多两三个时辰,柳崇世也足以到豫金城外了。
黄昏时,庄与再次收到重姒送来的信,上道:“宋王牺牲,太子亲征,胜势已定。”末尾仍写:“吾兄言,甚念,安。”他拿指腹轻轻地抚摸着绢条上那个“安”字,悬吊了一天的忧心终于缓落,他吹着入夜的风,无声地笑起来。
庄与在等待时,躺在藤椅上睡着了,攀过扶栏的海棠在亮起的灯盏下红妆娇艳,凝在苞尖的红衬着他面颊上的红痣。
那绢条绕在他的手指上,他把手掌枕在耳侧,他仿佛听见那寥寥几个字里的冰河铁马,又听见景华挨在耳边的温言软语。那梦境时而如月影一般皎洁柔软,时而又如泥流一般混沌阴暗,梦境不断的交替变幻,越来越快,银亮的月影和污浊的泥流混搅在一起,像一张狰狞扭曲的人面,下一刻又成了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战场,叠着景华的影画,那软语也顷刻间成了撕心裂肺的尖锐嘈杂。他在梦里焦躁起来,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景华,转眼却见他被人潮和大火吞噬……
庄与猛然惊醒,心跳如擂,耳鸣如鼓,他急促地呼吸着,在逐渐清醒过来的视野里看见了焚宠。
焚宠也被他这骤然惊醒的样子吓坏了,他本想靠近,然而他初醒时倏然看过来时,那瞳孔竟是诡异的银色,犹如月光般璨莹流转,那眼神更是让他寒毛直竖,不过只是刹那,他的眼睛又恢复如常,似乎刚才所见只是一时的错觉。
焚宠敛去异样,从奉壹手里接过茶盏递给他,庄与喝了茶,握着绢条冷静下来,这时他才发觉远处人声喧嚣马蹄踏街,抬眼时看见火光燃在夜里。他递回茶盏时看向焚宠,焚宠道:“柳崇世已经带着人到豫金城外了,齐君调遣了宫中驻军去守城。如今齐宫有五千驻军与五千禁军护守,我手底依然还有五千禁军。”他把茶盏搁下,又道:“我去了趟后山石塔,聂晟的人已经撤了,正如我们猜测那般,他们抓了魏真旧部,要挟他出塔,不然就要拿他们的性命来填浮屠机关,不够,再抓来红玉轩的人继续填,直到他出来,或者尸骨搅碎阵法。魏真是自己从阵里走出来被带走的,妄虚妄空两位师父和要斩尽杀绝的官兵交了手,救下几人回到了石塔。魏真被带进宫后,便没有了音信。”
随即折风进来,呈禀了各处情况,柳崇世已经带人攻城,红玉轩有妃鸢和墨钤镇守,其余人则皆数回了宅院候令。
庄与起身望了片刻夜色,而后侧首下令道:“焚宠,你带手底禁军巡防城中,折风,让随行禁军,杀进宫门去。”
……
齐宫阙楼,灯火通明。
大殿宫门扣锁,那大门和窗户上都是血红的掌印,大殿里横尸遍地,血流成河,残存的官卿们躲着寒刀尖叫逃窜,却终究逃不出这紧闭的大殿,躲不过那残忍的屠戮。他们的命葬送在自己跪伏高呼的“忠心”二字之下,齐国败亡已是定势,然而忠心之臣不跪二君,齐君为全臣子们的忠心,便下令让他们掏出肝胆来殉国。
那惨叫声隔着薄薄的们穿进内堂,鲜血泼污了隔门。齐君坐在金碧辉煌的高座上,欣赏着这如同仙乐一般的亡国曲,冕旒之下,他浑浊的双目阴狠又愉悦。倾身向前时,他睨着地下盘腿而坐的魏真,轻蔑的笑着,抚掌称赞道:“魏王当真是不挨世俗的得道高僧,心怀慈悲的诸上善人啊!听闻这屠戮之声,也能这般安定自在,如听梵音。也是,你在石塔念了这几年的佛经,只怕已达极乐境界,无嫉妒恶恨,无贪瞋痴苦,自然不把这点儿人世的悲苦放在眼里。”
魏真扶着膝盖与他周旋:“这些人跟着你,巧取豪夺,骄奢淫逸,早已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命丧于此,是罪有应得,我又怎会对他们慈悲?”他看向齐君:“齐君知道的佛家语不少,你曾说是因为信佛,才不曾杀我,我原来还以为是个笑话,却不想你还真的念过经书。怎么,”他好奇地问:“齐君还匿藏了一副不为人知的菩萨心肠么?”
齐君倒还真的跟他回忆起了那很久之前的事情:“我母亲信佛,终日不是诵佛经就是敲木鱼,我养在她身边长大,听了不少。”他说起自己的母亲,眼中却没有温情,而尽是怨毒:“人人都说她是慈悲心肠,可是,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没有一点慈悲,她从不曾正眼瞧过我,不曾喂我羹汤,也不曾问我书礼,我同她说话,她却只嫌我吵闹,后来,索性搬到那后山石塔里清修去了。”他看向魏真:“骨肉之情,不过如此,又何必为虚妄情意庸碌执念。”
外头的屠戮声渐渐小了,魏真想着心计为庄与拖延时间,却不知这段年少回忆触及齐君心中隐痛,他想到母亲,进而想到后来诸多虚情假意的经历,怨毒憎恨瞬间爬满他双目,亦反应过来魏真与他谈佛说经的目的,见魏真还要与他虚与蛇委,他怒然大喝:“闭嘴!”他顺手抄起玉印砸在魏真头上,魏真血流满面,齐君拂袖:“拉他下去。”
魏真被人扯着带了下去,齐君将一块令牌扔到底下跪着的聂晟面前:“从现在开始,城中禁军,也由你统管了。”
披甲着缨的将军低下头去:“臣定不辱使命!”齐君微前倾身看他:“聂晟,孤信任你,今夜的事,不要让孤失望!”
聂晟将头埋得更低:“是!”踟蹰片刻,他又低头问道:“不知君上要如何处理崔将军,或者说,秦王走狗,焚宠。”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齐君凶狠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叹息:“崔少归,焚宠……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孤身边,实在是没想到啊!”眉骨鼓起,狰狞毕露,他笑起来:“不用管他,没有了孤给他的兵权,他还能做什么?呵呵,就让他亲眼看着城中的百姓死在他的屠刀下吧!”他望向聂晟:“记得!今夜禁卫军所有的作为,都是崔少将军的命令!”
聂晟低下头,坚毅的面容岿然不动:“是!”待他要起身退下时,齐君又忽然说道:“对了,把月勾尘,带我这儿来。”聂晟脸色微变,他抬首,欲言又止,齐君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即刻垂首,自知君命不可违抗,答说道:“是。”
聂晟带着人押着月勾尘上来。聂晟在过来的路上当着他的面,向下属下达了屠城的君令。他被带到齐君面前时,任如何摁打也死命不跪,他怒视着他齐君的双目,神情激愤地质问齐君:“你要做什么?让全城的百姓给你陪葬?”
齐君移开撑在眉骨的手,抬起浑浊的眼来看着他:“你们愚弄孤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惹怒孤的后果吗?”他站起来,盛大的灯光下,他的身形高大压迫,他俯首睨视:“君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齐要亡,也要亡得壮烈!”
“暴君!”月勾尘破口大骂:“齐亡你手,是天怒人怨!你罪有应得!”齐君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我是暴君,那谁是明君?秦王还是太子!还是,石塔里关着的魏国遗君?”他从玉阶上走下来,笑面狞恶凶横:“他们不是要我齐亡吗,不是喜欢戏弄孤吗?好啊,孤在这高阙上正无趣得紧,太子与秦王最喜博弈?那就来玩一场暴君和明君的博弈。秦军已经开始攻陷城池,那么从现在开始,城中开始进行屠杀,城中所有人都是这场游戏的赌注,孤要看看,是他庄与攻陷城池的速度快,还是孤屠城的速度快!”他艴然展袖,狰狞大笑:“战争怎么能没有死亡!”
月勾尘气急,袖中紫绫怒然袭来,“暴君!拿命来!”“铮”然一声刀哨,月勾尘的紫绫被聂晟出鞘的弯刀挡开,没看清是如何的招式,翻飞的刀影已经击倒月勾尘抵在他颈上,身前紫绫如雪散乱,齐君走来蹲在他身侧,轻柔地拨开刀尖,手指微微摆动,这是让聂晟退下的意思。待人走了,他宽厚的手掌捏住月勾尘纤细的脖颈:“不要挣扎,”齐君捏着他的脖子将他提到跟前,“孤可是最疼你了。”明煌如织的灯火流淌过他壑纹纵横的脸,他阴冷笑着,将他放开来,如往常一般搂进怀里,“美人,今天晚上的齐都十足的热闹,陪孤去赏一赏吧!”
他搂着月勾尘走出大殿,殿外冷风阵阵,广袤的月色下,繁华富盛的都城尽陷一片火海血河,四散的百姓惨死在屠刀之下,哭喊声尖叫声惊破天幕。惊痛与愤怒让月勾尘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的流泪。齐君搂进他颤栗的身体,低头舔过他的眼睛,舔过他的脸,贴在他的耳根出:“美人,从前你也在孤面前哭,可只有今夜,哭的最真实动人。”
月勾尘望着他,他扼住喉咙里的痛恨,问他:“博弈该有规则,怎样你才能放过他们?”
齐君浑浊的眼中闪过恶毒的笑意:“我喜欢顺从。”齐君揉摸着怀中娇人,倾身过来,吻着他宛如莹玉的颈,月勾尘没有反抗,他颤抖着闭上眼睛,由着他探摸进自己的衣衫,片刻,齐君吩咐跪服在脚底下的将官:“传令,凡玄武大道的百姓,不予屠杀。”
月勾尘睁开眼睛:“只有玄武大道?”
齐君阴笑着看他:“怎么?美人不满意?”月勾尘隐忍不语,齐君将他打横抱起来,向大殿走去,“今夜的规则,将由我制定。不过美人,你可以凭你的本事,来说服孤改变规则,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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