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
一道墨蓝影子迅速拐进一处屏风,绢屏上香桃木绿叶葱茏,枝头攒着花盏。后头水烟袅袅,朦胧的影子里,侧颜的男子乌发落水,一弯银刃搁在颈侧。身后立着的男子仿若冰枝冷月,压低了声音道:“借公子此处一躲是非,刀剑无情,还请公子莫要声张。”
慕辰微一侧头,盯着他的手臂,声音温和:“你受伤了?”
蓝衣男子似是一怔,声音依旧冰冷:“与你无关。”
他道:“我这里很安全,少侠若不嫌弃,可借此处换换伤药。”
男人听了他的话,一声冷笑,“杀人营生,也配称侠?”手中刀锋一紧,更加贴近他的侧颈,“不想死就别多惹闲事!”
他刚说完别出声,坐在浴桶里的慕辰突然抵拳剧烈咳嗽起来,却刻意将声音压低。水雾渐淡,半透的绢屏上映出的男子容貌极是俊暖,此时因为剧烈咳嗽而脸色苍白发青,额头上大滴的汗落尽水中。
杀手眉色冰冷,眼中纠结出两分杀意,却未动手,看着他探出淋淋漓漓地伸出手臂,摸上旁边一个小几,拿过一碗浓黑的苦汤喝尽。雪白的帕子抹过唇角,几点血迹揉进手心里。他缓下来,眼中含起如春笑意,似是十分抱歉地道:“病体残破,惹公子忧心了。”一只骨瘦苍白的手搭在颈侧银刃上,“水温渐凉,在下病体受不得寒气,可否容在下穿上衣衫?”
沉默片刻,划过一道月弧光,他的刀拿开立在身后,转身走出屏风背站着。氤氲水汽润湿了额前碎发,贴在眉梢融开一点冰冷。他微侧脸,看着屏风后男子披上外衣,香桃木葱茏花枝遮住半副身影,他滴水的湿发搭在肩头,白衫温润清瘦,眼梢淡淡笑意却暖似春煦秋阳。
这样一个人,看在心里都是暖的。
慕辰出来时擦着湿发,男子的刀刃重回他颈上,被他含笑拨开,走到一处柜子旁打开,从里头取出药匣子来,放在了他旁边的几案上:“少侠无需防备,在下身体虚弱至此,也无法与少侠相抗,既然少侠信任在下,选在此处躲避是非,又何怕在此处换换伤药呢?”
他将盒子打开,里头伤药绷带俱全,又去从屏风后的木桶里打来半盆清水,给他留了地方,自己走到了里间的床榻边坐下。
男子犹疑一阵,搁下刀,解开衣服,清洗伤口,他忍着疼痛,目光偏躲开水盆中的血色,看向帐中人,声音沉冷:“你就不怕?或许我是来杀你的。”
他语气认真,慕辰柔笑:“在下不知因这不治之疾,累受过多少次生死凶险,比起这顽疾,到底还是少侠心慈意善些,又怎会怕。”
那人动作迅速的裹好了伤处,整理好衣衫,看着他又道:“顽疾尚有药石可解,公子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握刀的杀手无心,何来的慈善悲悯。”
隔着半垂落的纱幕,慕辰也看着他:“既有念,怎无心?”又道:“此时外头风声正紧,少侠怕也出不去,案上有些茶水果食,若饿了,可随意。”
房中寂静了片刻,忽然灯光一晃,窗户啪嗒一声,慕辰抬眼看去,窗边掠过一缕墨蓝影子,桌边的杀手已经消失。
慕辰走到窗边向外望去,漆黑的夜色笼罩一切,除了涌动的夜色再无其他。一枝海棠从窗外探进,凉风拂过窗棱,悠悠落下两片花瓣。
……
晨光熹微,街市逐渐的热闹起来,客栈楼下已经坐了许多人。
黎轻甫一下楼,小二便拿着个账本凑到她跟前来,拿着算盘同她算了半天账,只见他手指在算盘上凤飞龙舞,数字越滚越大,而她捏着钱袋心里愈来愈虚。小二啪啪啪地算完,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姑娘,我们给你抹个零头,您总共花费三十五银,您看,这个账,您是不是先结上一结?”
黎轻震惊的问道:“多少??我有花费这么多吗?我不过住了两天,你们不是看我是个姑娘好欺负想要坑我!”
小二霎的拉下脸来,语气冰冷道:“姑娘,您花费的确是不多,不过您还担着与您同来的那位公子的花费,他住的可是上好的客房,顿顿都是美味佳肴,山珍海味,喝的酒都是没有兑水的碧扶苏……”
黎轻闻言,恨恨看去,坐在窗前的景华抬眸,朝她和善一笑。
黎轻付完账,过去坐在景华对面,见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窗外,她跟着看下去,见到了那夜他们树林中见过的紫衣人。
紫衣人站在字画摊,正在一画作上题字。
大幅小幅的字画挂在架上,随风而动,山水缥缈。
画卷拂开,旁边的小楼上,叶枝临窗而立,与题罢字起身的松裴目光相撞,松裴对着她遥遥一笑,笑意未尽,宋祯便把那窗子关紧了,松裴遗憾地一叹。
侍从揣测着主人的心思,问道:“公子,你看上那姑娘了么?可要我们去跟主人家谈谈,买她过来?”
松裴搁下笔:“便是你有堆成山的金子,人家也未必肯让手。不着急,等回去了再说。”
他让人把题了字的画卷起来带走,绕过人群走到对面一个卖小玩意儿的小摊上,小摊前挤着一些人,杂乱的人群中,两个布衣打扮的侍从在人群中的护着一位男子,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碰到他。摊面上摆着一些陶瓷做的小动物玩偶,耳朵尾巴用毛绒装饰,神情生动,憨态可掬,白衣男子正拿着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在看。他衣着不凡,款式很平常,但袖缘衣襟处都用细细的银丝绣了暗纹,行止间若月光粼粼,春水昭昭,长发没有束冠,用玉簪子挽了一道垂在身后,乌亮柔顺纹丝不乱,身段也好,窄腰长腿,修颈直背,挺拔修长,清冷优雅,站在街市上犹如鹤立鸡群,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
怪不得这处小摊上围着的姑娘比旁的小摊多,且神眼羞怯笑含春潮,原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为了看美人啊!
叶枝也认出了这人,正是那夜马车里的秦国庄君。怪不得太子殿下看得如此出神专注,原来也是为了看美人啊!
松裴走过去,护着庄君的护卫让开一些,松裴便挨到了他身边,他用扇柄轻轻敲了一下小狐狸的脑袋,凑近庄君笑着说了句什么,那人微微摇头偏过头来,半边脸轮廓俊美柔和,他清朗的笑起来,说了几个字,黎轻看到他的口型,似乎说的是:“我做的比这个好”,然后把小狐狸放在了原处,两个人一道离开了。
二人离开之后,黎轻收回目光,景华也意犹未尽地回过身来,眼里含着着说不清的笑意。
黎轻见他终于看够了热闹和美人,便想和他算账,不想景华先人一步道:“黎轻姑娘,我这次出来的匆忙,没带金银,还劳烦你先为我垫付,反正你也要随我同去吴国,待到吴国,我问吴王借一些,倍还于你,你看如何?”
黎轻眼睛一亮:“当真?”又很怀疑,她在清溪之源吃足了她师兄师父的亏:“你不会像我师父一样诓我呢吧!”
景华道:“你师父那个德行,我看不顺眼好久了!怎么会学他。他是个老流氓,我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下午他们出去买一些需要的东西,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街道小摊上都点起了灯笼,人来人往很热闹。
黎轻提着一大堆东西,累的腰酸背痛,而景华走在前面,两袖翩翩好不潇洒,时而驻足看会儿猴戏,时而停留小摊挑挑捡捡,她跟在后面还得付钱,还得时刻提防有没有人要刺杀他,还得给他拎东西,简直没天理!但又不敢说。
眼见就要走到客栈了,黎轻正要松口气,没成想景华步调一转,又走到卖陶瓷小动物的小摊上去了。
小摊前挤了好些人,都是小姑娘,景华不好意思挤,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开道。黎轻咬牙切齿,愤愤走过去,挤开一块地方给他,被其他姑娘一顿抱怨数落,他还笑,说了声“辛苦”,然后走到小摊前,挑选起小摊上的小东西来。
其实也没有挑选,景华满眼扫过小摊,拿起了一只有毛茸茸耳朵的火红色小狐狸。
摊主看景华打扮不俗,殷勤介绍,说这小狐狸卖的可好了,姑娘夫人们买了自己玩儿,公子相公们买了送相好儿,然后又不尽惋惜的说,这是最后一只了,因为有些瑕疵所以一直没卖出去,说些拿起另外的小东西开始给他推荐。
景华将小狐狸通身打量了一遍,看到它耳朵陶瓷部分掉了些许,被毛毛遮着,所以不太容易发现。
景华无视摊主对手上小孤狼的热情介绍,拿着小狐狸问摊主:“我只觉得这狐狸好,店家可有存货?”
摊主“哎呦”一声:“公子,狐狸没存货啦,再制造一批得要五天以后了,看公子也是赶路人,怕等不了那么久吧!”
“那便买了这只吧。”景华笑道:“坏了一点也无妨,正好可以找人来修,有些人不是说他做的比这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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