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道:“也是从这日起,漠州盟国溃散,再陷混乱。姜国亡灭,留下苌烟孤女寡母,金国地处边境,不与姜国挨着,又不想多招惹事端引天子疑心,便把姜国交给了越国,姜国便并入越国,苌烟母女也由越君若长雷安置照顾。”
庄与道:“可苌烟最终被钉死在越国城门上。”他看着眼前的画卷:“她又做了什么?要得这样一个结果……”
苌烟到越国以后,越侯并没有将她们视作亡国奴阶下囚,反而很是优待她们。越侯对她说,他会好好对待姜国的子民,越宫诸人亦是对她和她母亲毕恭毕敬。起初她只是以为越侯不过是怀柔政策,安她们的身以博得民心罢了。
直到第二年的元宵节,越侯让几位王子公主带苌烟一起去街市上看花灯,她自觉无趣,回到王宫,竟然发现她的母后正衣衫不整的依偎在越侯的怀里与他赏灯喝酒。她母亲生的美,她父亲生前对她百般疼爱,后宫只有她一个……
景华闭了下眼睛,仿佛这些事情还历历在目,他还记得,她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开始笑,笑的泪光盈盈,她说:“是不是很可笑?我父王去世才不过一年,才一年啊!我父亲死的那般惨烈,可是才不过一年,我母亲便已经忘记了他,我父亲那么爱她,他教我策烈马,教我挽长弓,他告诉我,苌烟,你没有兄弟姐妹,以后你的母亲就要我们两个来保护好她……他死的时候还紧紧握着母亲的生辰玉,可我的母亲就这样轻易背弃了他,她竟然还跪求我的原谅,我要怎么原谅她?该怎么原谅她!我应该把手中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口,可是…可是我却下不了手……”
苌烟不能对自己的母亲下杀手,可她也不能原谅她,从那以后她再去见过她的母亲。之后她的母亲病了一场,越侯找了很多大夫给她看病都不见好,直到后来,她的母亲已经药石枉顾,灯灭人亡,她也没有再去看过她一眼。
她不许她母亲的棺椁送回姜国葬在父亲身边,她回到大漠,姜王的陵墓在残阳下矗立,像他永远屹立不倒的身姿。
她说:“我在大漠长大,抬头见的是忠贞之鸟,驯服的马儿永不背叛,我父亲是誓死而战的英雄,我是大漠的长烟。”
她才十三岁,却觉得她的人生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她想着死去,可是又不想这样死去。那时她在漠州名声很大,她在茶楼里就听到许多关于她的传说,说的神乎其神,但他们却深信不疑。她觉得真是好笑,有天她问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若苌烟死了会怎样?”说书先生摇头说“苌烟不可能死,她这样的人都死了,谁还能在乱世中活下去。”
她笑嘻嘻地追问:“若如真的传出消息她死了呢?也不是被人杀死,也许是她觉得世间太无聊自杀死了呢?”
说书先生叹息说:“如果那样,可真是太可惜了!那几个逼死姜王的暴君淫侯尚且还活的好好儿的,她怎么就能甘心自戕而去呢?苌烟公主虽为女流,才智胆量却不输许多男子,很有当年姜王的风范啊,她是大漠的鹰,是烈日,她不仅是这故事里的传说,也是许多人的盼头啊!那样一个传奇般的女子,理应在这乱世中谋一份大事才是……”
这番话令她醍醐灌顶,是啊,如此死去岂不可惜,那人逼死他父王的人还好好的,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死去?
于是她回到了越国,越君对她心存愧疚,又见她还是个小姑娘,便仍将她好好的照顾,吃穿用度比自己的孩子更好。她亦收敛心性,拜了先生识书习字,她一生命途坎坷,没过过几天平静日子,她小时候是父亲教她读书写字,也有个先生,可是先生管不住她,追着她的马儿拿教鞭扔她,后来先生也在战火里流离失踪了。
她这两年却难得有了平静心静的日子,她日渐长大,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她曳长裙,缀玉珠,出席在漠州诸国的宴席上,她举止大方,谈吐不俗,她坐在那里便光彩照人,谁也无法将她无视。
于是,在苌烟十五岁这年,漠州诸国求亲者络绎不绝,可越君并非苌烟亲父,不敢为她做主,只说让她自己择选夫婿,将求亲者以“苌烟年龄尚小”的由头委婉推拒。
而在越君推拒漠州诸国的时候,却又有流言传出,说陈国世子意求娶苌烟,越君更有意借此姻亲依附陈国,更有说苌烟将借陈国之兵为父报仇……
这说法不胫而走,便又使得漠州诸国人心惶惶,比之之前姜国时的谣言,如今这话确然有更大可信度,一来苌烟已经长大到可以定亲的年纪,又这般聪慧美丽,难保陈国世子就不动心,二来越国因此前并未参与讨伐姜国的行动,反而渔翁得利,收了姜国故土和苌烟这么个女子人才,便受诸国排挤,近年日子并不好过,而且越国与臣接壤,越国依附陈国并无不可,再加上苌烟联姻一出,天时地利人和齐全,谁人不忧不慌!
此后又传出苌烟多次前往陈宫与陈世子月下私会,苌烟和陈世子私定终身的说法甚嚣尘土,虽越君在诸侯前极力否认,偏偏陈国却无表态,更让人觉得这确有其事!而后不久,竟真的传出陈王上表天子,为陈世子求娶苌烟的消息。
这消息传来,漠州诸国躁动,再次联盟举兵越国城下,越君更是如天雷轰顶,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竟是真的……
越君来见她时,苌烟穿了曳地的女裙,过两日是她的成人礼,如果她算的没错,她会在那一天在众人面前死去。
她被绑到越侯面前,毫无挣扎,越侯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很多,他无力的问苌烟:“为什么?你恨我?”
她大笑起来,戏谑的笑意高高的挑在眉梢:“恨?你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来恨?”她看他:“你不想死,求我啊!”
越君跪地求了她,苌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是夙愿终了,她说:“你将我捆出去,把一切罪过都推在我身上,让三百弓弩手向我射箭将我钉死在城门上,如此我便不可能再嫁,到时对他们的威胁已不在,他们自然就会退兵了。”
越君看她:“我自知与你母亲的事情对不住你,可我待你也是真心啊!陈王确然已经向天子求亲,即便旨意未下,也十有**,你若真的喜欢陈世子,我可为你备一份嫁妆,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呢?”
苌烟蹲下来,坐在越君面前,认真地看着他:“你不必忧心会遭陈国记恨,我跟他只是演一出戏罢了。”她笑起来:“你瞧,多好玩儿,这些人像不像疯狗,闻着一点动静便撕咬追逐,我不过传出两句闲话,他们便哄闹叫嚣起来了!”
她仰头大笑,笑够了拍拍越君的肩膀,又道:“你说你真心待我,也确然,那我便在临死前还你两句话,第一句是,依我之言照做,自可退兵保全,第二句是,作壁上观,明哲保身,寻求机会,依附陈国。”
越侯看着他,苍老的面孔有着惊且惧的悲悯:“这才是你的目的,你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只想在天下人面前死去?”
她笑的愈发明艳动人,十六岁的小姑娘,花儿一样的年纪,又那般的漂亮,笑起来的时候还带着些许的天真。她问:“是不是很精彩,我花了三年的世间来谋划一场自己的死亡,放眼天下,谁能像我这般轰轰烈烈的死一场呢?”
越侯问她:“你是个世间少有的人才,为什么不用你的才华去辅助君主扶济天下呢?”
她皱起的眉眼,瞳孔染上血色光影,扶了扶额头,看破浮生的疲惫:“我活着,祸国殃民罢了,不如死了干净。”
她步伐盈盈离开,出门的时候回眸又是明艳笑容,她郑重的交代他:“记着,要等夕阳西下的时候,一定要三百弓弩手,最好是射死我父王的那些人,他们比较有经验,一定要像射死我的父王一样射死我,一定要壮观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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