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七年,冬。
风雪漫卷,直扑廊檐之下,门帘被冷风掀起翻飞作响,寒意逼人。
晏绾被耳边的哭腔吵得脑袋发疼,她皱眉,想要动弹僵硬的身体。
这么一动才觉得如坠冰窖,遍体生寒,晏绾狠狠地打了个冷颤,突然感觉自己的腰部被狠狠抽了一下。
她猛地睁眼,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始作俑者。
她生活在21世纪的华国,是地地道道的苏州人,父母离异后,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前不久两位老人相继离世,她还是选择留在苏州,在古城里开了一家非遗文化体验馆,希望将奶奶传授的一手缂丝技艺继续传承下去。
可不料那日隔壁老屋突然失火,晏绾为保护馆里那幅价值连城的《缂丝群仙祝寿图》而葬身火海,没想到竟然穿到了同名同姓的殷朝商户女晏绾身上。
既来之,则安之。
只是她再怎么说也是晏府嫡出的姑娘,就算是爹不疼娘早逝,但她身份尊贵,竟然有人敢这么对她?
春杏手里高举着篾片,被晏绾的眼神唬了一下,后退一步,斜着双三角眼,强撑住一口气居高临下道:“姑娘别这么看着奴婢,这是老爷的命令,随意毁坏献给德惠长公主的生辰礼,没家法伺候已经算老爷网开一面,既然醒过来了,那就继续打!”
“夫人!”晏绾还没开口,身旁的丫鬟高声喊道,“这件事真的不是我们姑娘做的,奴婢一直在姑娘身边,可以作证啊!”
她偏头去看,说话的是一个扎着双丫髻,鹅蛋脸的丫鬟,上穿青缎掐牙背心,下着水绿纱裙。
晏绾似乎有几分印象,这是原主身边的贴身丫鬟青荷,人如其名,平日里最喜欢穿的就是一身绿。
青荷明明已经很害怕,却还是梗着脖子挡在晏绾的身前为其分辩,“夫人也算看着姑娘长大,该知道姑娘不是这样心思狠毒之人......”
“夫人教训女儿天经地义,哪有你一个下人插话的理?”春杏上前几步,一个耳刮子扇在青荷的脸上,一声脆响,落掌的地顿时红了一片。
“不劳魏小娘替我教训丫鬟。”晏绾倏地抬起头,清凌凌的美目冷冷地盯着春杏,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手,往旁边退了一步。
这一退晏绾才瞧见不远处暖融融的屋内正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年纪大些的半阖着眼,怀里揣着一暖手炉,暗红色的金丝宽袍对襟襦裙,发髻高而丰盈,脖颈周围一圈的银鼠毛,瞧起来暖和极了。
边上坐着一身着散花百褶裙并金边琵琶襟外袄的少女,上身撑在紫榆百龄小圆桌上,正拿着小钳子磕核桃。
原本阖着眼的妇人闻言,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忽地睁开眼,疾言厉色地喝道:“大胆!纵使你是晏府的嫡女,如今也该唤我一声母亲,口口声声小娘,成何体统?!”
晏绾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径直起身,平静而压迫地直视屋内之人,“母亲?我母亲出身一门七宰相的天水王氏,是先太后亲封的昌平县主,要我叫你母亲......”
晏绾一字一句逼问道:“你又是何人?”
魏兰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出身低微,不过是南杭本地的布商之女,平生最恨的就是王黎玥出身高贵,处处压自己一头,现在好不容易把那个病秧子熬死了,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这般嘲讽,岂有此理!
她失了智般大喝一声,“打!给我摁住她狠狠打!”
几个丫鬟婆子立刻拥了上来,有的狠狠掐着她的手臂,有的死死摁下她高抬的头。
春杏咬咬牙,扬起篾片,用尽全力抽打在少女的腰部。
篾片虽不像棍棒那般疼痛,但对于一向娇生惯养的晏绾来说也够她喝一壶了。
晏绾不算体弱,但在冰天雪地里浑身湿漉漉地跪了许久,已是面色惨白,却仍紧紧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
“看来还是不痛,牛二,你来打!”
青荷哭喊着扑上前阻拦,却被家丁死死摁住。
“娘,差不多行了,这王家咱们可吃罪不起。”身旁磕核桃的少女突然开口提醒道,要说晏曦最讨厌的人是谁,非晏绾莫属。
生就是个美人胚子,就是现下狼狈地趴在冰天雪地里,浑身湿透,都像是白茫茫的天地间陡然生出的一枝红梅,艳丽逼人。
小时候还看不出来,如今长开了越发明显,同是晏家的女儿,偏她长得跟个妖精似的。
可她也清楚,当朝宰相王叔平最疼爱的就是小女儿王黎玥,就算当年王黎玥一心嫁给父亲,与王家的往来淡了,但为人父母怎么可能记恨孩子一辈子?又怎么会放任疼爱的独女留下的孩子受人欺凌?
可惜魏兰茹早被怒火冲昏了脑子,哪里顾得上个中利害,催促道:“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牛二有些犹豫,这六姑娘上头有老夫人护着,又是晏府的嫡女,魏氏不怕,他可没命得罪。
春杏哪里看不出牛二的心思,不屑道:“你莫怕,这个时间老祖宗正午睡,哪有心思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你打就是,有夫人护着你,还怕出事?”
牛二接过篾片,那双手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废物!”魏兰茹一口气堵在心头,憋得难受。
她腾地站起身来,哪顾得上外头风雪大,快步朝少女走去,来到身前,夺过牛二手里的篾片狠狠一甩。
啪——
清脆作响,魏氏的手心都有些发疼,更不用说一向娇养着的晏绾,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顿时红肿起来,篾片抽打的印子清晰可见,隐隐有血珠滚落之势。
在殷朝的平常人家,女儿通常是家累,是赔钱货,但是美丽的女儿向来不在此例。
更不用说晏家这样精于算计的商贾人家,女儿的脸是顶金贵的,就算晏峰不疼晏绾这个嫡女,也明白待价而沽的道理。
若能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便是再好不过,晏家也能跟着飞上枝头,脱了这层商贾的贱皮。
而纵观晏府上下,唯有六姑娘晏绾有这样的姿色,如今叫魏氏一篾片抽花了脸,岂不是堵了晏家高升的路?
魏氏与晏峰多年夫妻,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如今泄完火反倒怕了,她狐疑惊惧地盯着少女那双雾蒙蒙的桃花眼,颤声道:“你为何不躲?”
“我为何要躲?”晏绾扬起红肿的半边脸,不怒反笑,看得魏氏背后薄薄地出了一身冷汗,丢了篾片转身欲走,却听廊下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
“好!真是教训得好啊!干脆把我这个老太婆一起抽一顿,赶出府去好了。”
魏兰茹一听这声音,脸色顿时比地上的晏绾还要难看,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只见众婆子丫鬟簇拥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太走上前来,旁边还跟着脸色铁青的晏峰。
暖屋里的晏曦见状不妙,赶紧起身迎了出来,朝祖母问安后垂着脑袋,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
魏兰茹尴尬地站在原地,嘴角扯出一抹笑,眼神快速落在晏峰脸上,没得到回应,这才干巴巴地唤了声,“老祖宗,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六丫头就要被你们搓磨死了。”老太太甩开晏峰欲搀扶的手,走入雪中,身后的丫鬟婆子立刻撑起伞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晏峰知道母亲这是生气了,顾不上搭理一脸委屈的魏氏,连忙弓着腰跟在后头,“风雪大,您老慢着些……”
老太太不理他,径直扶起晏绾,接过披风系在她身上,眼神落在少女的红肿的面颊和苍白的嘴唇上一阵心疼。
晏老夫人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好孩子,祖母来了,莫怕......”
而后转头呵斥,“孽子!你也知道风雪大,竟还这般纵着你的妾室苛待亲女!若是六丫头有什么好歹,这晏府我们祖孙俩是不必待了,早些收拾收拾走人吧......”
“您这是气话了,若您走了,儿子成什么人了......”晏峰陪着笑。
只有魏兰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虽已被晏峰扶了正,但在这个老不死眼里,晏家的夫人从始至终只有王黎玥一人,她永远只是一个妾室。
她心中冒火,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敢顶撞,只能跟在后头讪笑,“老祖宗您这是哪的话,晏家虽是商户,可一样需要管教子女,否则往后只怕是会给晏家丢人......”
“丢人?你也知道孩子需要管教,那你怎么不好好管教管教晏翰和晏曦两个孩子?怎么就非得挑六丫头下手。”
魏兰茹的面皮都快烧起来了,“老夫人您常在素心院住着有所不知,这丫头竟然将要献给德惠长公主的云锦缎子给裁了.......”
云锦?晏绾一怔,她最擅长的是缂丝,可一通百通,无论是云锦、宋锦,还是蜀锦,于她而言都不过是寻常功夫。
如果只是这档子事,那就好办了。
魏氏还没说完,便见原本委屈地倚在老夫人怀里的晏绾身形一晃,竟是猛地跪在雪地里,“既然魏小娘提及此事,那就容绾儿斗胆分辩一句......咳咳咳......云锦缎子被裁并非我所为,只是贡品损毁已成事实,绾儿愿意将这匹云锦缎子修补好,到时......咳咳咳......还望祖母和父亲还绾儿一个清白。”
怎么还咳上了?魏兰茹的右眼狠狠一跳,冷笑道:“那可是寸锦寸金的宝贝,就算是绫锦院里的织手也要耗费大量心神,岂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说补救就补救的?”
一旁的晏峰背着手,也露出狐疑的表情,“明早这些织品就要被送进宫里,供德惠长公主挑选。你女工平平,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补好云锦缎子,若只是为了逃避惩罚,就不必费这样的心思了。”
“爹爹,六妹还能有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怕被罚随口糊弄罢了。”晏曦捂着嘴笑起来,“她若是会织云锦,女儿都能雕龙画凤了。”
“好了,少说两句。”晏老夫人轻声喝道,转而看向直挺挺跪着的晏绾,“祖母信你,你试试,若是成了,你就是咱们晏家的大功臣,若是不成也无妨。”
晏绾虚弱地勾勾嘴角,“绾儿不敢揽功,只希望查清楚是谁这般陷害于我就够了......”
“这是自然,祖母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快快起来,莫跪了。”晏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将晏绾拉起来,就见少女身子一歪,猛地一头往地上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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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锦被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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