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各异的眼神下,梅灵儿僵硬地站起身,皇上竟然要她在宴会上献舞于厅堂?如此举动与方才那群歌姬舞姬何异?
她心底一阵慌乱,刚想开口求情,就听皇上笑道:“怎么?梅嫔不愿献上一舞,让远道而来的晏姑娘一饱眼福吗?殷朝可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还是说这是你们东辽的礼数?”
“臣妾不敢......”梅灵儿被这已经算得上声色俱厉的一番话吓得双膝一软,跪于阶下,“只是臣妾舞艺不精,还是不要在晏姑娘面前献丑了。”
短短的三年间,曾经那样明艳高傲的少女被磨成了如今的谨小慎微。
纪淑怡叹了口气,小声在晏绾耳边说道,“皇上这是在给淑婕妤出气呢,前两日淑婕妤贬低了东辽几句,梅嫔怒上心头竟与之动起了手......”
晏绾这才得知,原来这梅灵儿是东辽的公主,自幼聪慧过人,性子高傲。
然永平十四年,东辽战败,她只能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入殷朝。
“爱妃不必过谦,奏乐吧......”纪晔往后一靠,似乎不愿意多废话,手臂懒懒地搭在方枕上,阖了眼。
堂上的乐师们哪里敢违背圣意,对视一眼低下头,抬手落指间琴筝齐鸣,乐声渐起,手足无措的梅灵儿也只能赶紧起身随乐起舞。
梅灵儿身材娇小却秾纤合度,一身鹅黄色的衫裙随着舞动飘逸翻卷,衬得她腰肢款摆,虽不如舞姬跳脱妩媚,但也是赏心悦目。
但因是被迫,殿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的尴尬。
一舞毕,纪晔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连声赞道:“好好好!朕的爱妃果真是一舞倾城,当赏!”
跪在下方,微微喘着粗气的梅灵儿闻言惊喜地抬头,这还是皇上第一次亲口说要赏自己。
自入宫以来,因着和亲公主的身份,她一直不得皇上喜爱,几年过去了,仍是不高不低的嫔位,今日却因着这一舞当众得赏,梅灵儿心底的那一点屈辱感渐渐散去,不由得欣喜万分,长施一礼,“臣妾谢过皇上。”
“那便传朕旨意,赐梅嫔封号‘哀’,是为哀嫔……”
竟是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封号,殿内登时鸦雀无声,连添酒布菜的宫女太监们都刻意放轻响动。
“皇上?!”梅灵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语气不免带上情绪。
纪晔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像是覆盖着一层浓浓的冰霜,浓眉一挑,“哀嫔,你是不满意朕的封赏吗?”
“臣妾不敢。”梅灵儿被唬了一下急忙伏地磕头,眼泪簌簌往下掉,心中惶恐不安,压根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般。
纪晔别开眼,懒得再看女子,挥了挥手:“来人,把哀嫔送回寝宫,派人伺候好了,朕得空再去你宫中赏舞。”
立即有小太监上前,一左一右攥着女人的双臂,强硬地将她带离。
晏绾若有所思地看着酒水荡漾的夜光杯,玉指轻抚着杯身,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纳兰嫣得意的脸上,顿了一顿,又状似无意地挪开了。
“让晏姑娘见笑了。”纪晔笑着举起酒盏,遥遥一敬。
他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笼罩的阴郁好似乌云散去,多了几分少年意气,晏绾亦举杯遥相敬,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
“姑娘您慢着些,皇上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您身子弱,不宜饮酒,却还硬要灌上两盏......”青荷搀着晏绾,桃枝在一旁举着伞挡雪,闻言嘘了声,“这是在皇宫禁苑,议论皇上是非,你不要命了?”
晏绾的确甚少饮酒,不过那两盏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烦于席间应和,以不胜酒力为名出来走走。
“姑娘......奴婢没喝酒怎么花眼了,那雪地里似乎跪着个人。”桃枝揉揉眼,把手一指。
话音刚落,林中突然扑出一个小太监,以头抢地,话里带着哭腔,“求这位贵人主子救救我家公子吧......求求您了......”
习珏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扶黎身前,“你是何人?”
“公子无缘无故被淑婕妤以冲撞为由罚跪,说是天不明不得起,若是奴才去求人,就要置公子于死地.......公子不让奴才声张,只是奴才方才见公子似乎不大好,实在害怕,才冒昧冲撞主子,望主子恕罪。”那小太监没有回答,反而一叠声道。
晏绾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小太监长得倒不似殷朝的人,高鼻大眼,鸢色的眸子,典型的西羌人长相,只是殷朝的宫里头怎么会有西羌人呢?
那小太监哭花了脸,似乎还被掌了嘴,有暗色的血凝在红肿的嘴角,狼狈不堪,只一个劲地磕头哀求着。
“我不是宫里的主子,你不必跪着,起来吧。”晏绾低声道,人既然是淑婕妤罚的,若她贸然出手相救,就意味着和淑婕妤过不去,她还不想如此招摇,于是转过身准备离开。
“奴才求姑娘发发善心吧!”小太监仍跪在地上不起身,往前爬了几步,“公子是西羌的皇子,如今不过是一时寄人篱下,若是姑娘肯相助,日后必定涌泉相报。”
晏绾的脚步顿了一下,若是旁人,自然不值得她冒险,但若是西羌皇子,倒值得她赌上一把,毕竟与南杭贸易往来最频繁的就是毗邻的西羌。
她拍拍习珏紧绷的背,示意无事,然后举步往那处走去。
玉白色的狐狸毛大氅在雪地上逶迤扫过,发出轻微的声响,地上的那道身影却依旧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不动。
走近些才发现是个不大的少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落满了细小的雪花,薄唇一丝血色也无,五官是难见的俊美,下颌瘦削,眉间笼罩着近乎阴郁的冷漠。
他只着一件月白色单衣,连大氅都无,跪在雪地里,像是要和这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永平三年至永平七年,西羌与殷朝连年交战,两者都是一方霸主,一度僵持不下。
随着时间推移,西羌渐渐露了颓势,最后被殷朝大军所破,不得已奉上五座城池,并主动遣质子入殷以换取相安无事。
殷朝虽稍胜,但也耗去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于是见好就收,与西羌休战,祁颂年就是在他十岁这年被遣为质子。
雪渐渐大了,雪花落在肩上慢慢融去,很快洇湿了他的里衣,即便如此,他的身姿依旧笔直,如同大雪中傲立的松柏。
晏绾稍一犹豫,低声道:“扶他起来,附近是否有空置的屋舍?”后一句是问小太监的。
小太监连连点头,擦了把眼泪,“有的,有的,公子的屋舍就在一旁。”
一边说,一边帮着习珏伸手去搀主子,一时间竟然搀不起来。
“公子冻僵了!”小太监失声惊叫。
晏绾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果断道:“直接抬进去。”
习珏与小太监使劲将冻僵的祁颂年抬起,费力地抬进那处寒酸的屋舍,将其安置在插屏后的床榻之上。
“这......这可如何是好?”青荷瞧着冻成冰雕的少年,也生出些许慌乱,人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你叫什么名?”
那小太监也哆哆嗦嗦,“奴才名为弈棋,是从小服侍公子的。”
“弈棋,将你家公子的衣服退去,再把炭盆里的火烧起来......阿珏,你去外头盛两盆雪进来,桃枝、青荷,你们去外膳房那要点姜汤来,要快。”晏绾依礼站在插屏外,沉着道。
习珏立马转身出去用铜盆盛了两盆雪进来,与弈棋两人依着吩咐捞起一把雪轻轻地擦着祁颂年的手臂和腿脚。
大云铜盆的火旺旺地烧着,过了这一阵子,祁颂年的眼睛虽仍是闭着,双唇已有了些血色。
弈棋好奇地问道,“姑娘方才为何不用热水为公子擦拭身子,却要用冷雪呢?”
晏绾轻声道:“冻僵之人不能直接烤火,需要在温暖的环境用雪不停搓,让血液重新循环起来,身体慢慢的升温,否则会血管爆裂而死。”
弈棋被此言吓得面色发白,若是今夜没有遇到这位好心的姑娘,只怕公子这条命是悬了,室内再次陷入安静。
又过了会,榻上的少年终于发出了一声嘤咛,站在花窗前的晏绾转过身,冷静得可怕,“给他喂姜汤。”
弈棋接过青荷手里的瓷碗,几口姜汤灌下去,祁颂年咳嗽了两声,缓了过来。
“公子!公子!您醒了!”弈棋喜极而泣,往上掖了掖棉被。
祁颂年半撑着身子,看向插屏后绰约的人影,长睫一颤,鸢色的瞳孔忽明忽暗、闪闪烁烁,“你......为何要救我......”
晏绾沉默不语,她救他,是存着利用的心思,她不会对无用之人动怜悯之心,若不是他的身份,也许她会避而不见。
没有等来回答,祁颂年笑了声,“我想不通,我不过是西羌送来的质子,救了我就是得罪了宫里的宠妃,你......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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